《左傳》
【解題】
本篇選自《左傳·魯隱公元年》。《左傳》原名《左氏春秋》，是先秦時期一部較完整的曆史著作，相傳它是春秋末期魯國史官左丘明所作。但自宋代以來，有許多學者認為它是春秋末期至戰國初期的史官所著，可能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它是一部編年史，記載了自公元前722年至公元前453年間春秋及戰國初期各國的重要史實，是研究我國先秦曆史的重要文獻。《左傳》的文字簡潔流暢，敘事曲折生動，人物形象逼真，因而又是一部富有文采的散文名著。
本篇記敘了鄭莊公與其弟共叔段和其母武薑勾心鬥角、互相傾軋的過程，反映了鄭國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鬥爭。作者通過人物的行動來體現性格，刻畫了莊公的陰險狡詐、薑氏的偏心狠毒和共叔段的驕縱貪婪等人物形象，富有啟發性。
【原文】
初，鄭武公娶於申①，曰武薑②。生莊公及共叔段③。莊公寤生④，驚薑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製⑤。公曰：“製，岩邑也⑥，虢叔死焉⑦，他邑唯命。”請京⑧，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⑨：“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製，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製也。君將不堪。”公曰：“薑氏欲之，焉辟害？”對曰：“薑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⑩。公子呂曰B11：“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將自及。”
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於廩延B12。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公曰：“不義不昵，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於鄢。公伐諸鄢。五月辛醜B13，大叔出奔共。
書曰B14：“鄭伯克段於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誌。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置薑氏於城潁B15，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
潁考叔為潁穀封人B16，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嚐小人之食矣，未嚐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B17，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薑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B18其是之謂乎？
【注釋】
①鄭武公：莊公的父親，死後諡號“武”。鄭：古國名，姬姓，在今河南新鄭。申：古國名，薑姓，在今河南南陽。
②武薑：她的丈夫是武公，母家姓薑，故稱武薑。
③莊公：鄭莊公，武公之子。共叔段：本名為段，是鄭莊公之弟，因此稱叔段；由於他後來出奔共國，所以又稱共叔段。共：古國名，在今河南輝縣附近。
④寤：同“牾”，橫逆。寤生：是說胎兒出生時腳先出來，即難產。
⑤製：古地名，又叫虎牢，在今河南鞏縣東。
⑥岩邑：險隘之地。
⑦虢：東虢國，後為鄭所滅。製本是它的領地，後被鄭占有。虢叔：東虢國國君。
⑧京：古地名，在今河南滎陽東南。
⑨祭仲：鄭國大夫。
⑩貳於己：既歸莊公，又屬於自己。鄙：邊邑。
B11公子呂：字子封，鄭國大夫。
B12廩延：在今河南汲縣與延津縣之間。
B13五月辛醜：古人以幹支紀日，五月辛醜是隱公元紀年五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