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人聞聲皆是一愣。
自門外到這起居間隔了道珠簾,繡珠忙不迭地走過去欲打起簾子,但她即使反應靈活手腳快捷,也沒趕上進來之人的速度,還有兩三步,珠簾就已經被人掀起,有人大步邁了進來。
這是個三十歲上下,體格壯實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三太太的夫君,人呼馮三爺的馮垣。他在樞密院任職,樞密院上上下下都在常參官列,日日都需上朝,此刻雖然取了頭上的直腳襆頭,身上仍還穿著一襲緋色曲領大袖常服,腰配銀魚袋,膚色微黝,劍眉朗目,是個麵容和性情都極其剛硬的人,因在外頭聽了半句,腳下就急了兩分,擰著眉直直朝三太太走過去,沉聲道:“芳芳,可是又有人不安分為難你了?”
他一張臉棱角分明,本就讓人望而生畏,偏生性情也冷厲嚴肅,領過兵殺過人,出了名的拚命三郎,常年不苟言笑,手段又狠辣,和芳院的這些個下人裏頭,除了項姑姑平嬤嬤幾個,其餘人在他跟前多站一會兒腿就打軟,就像這會兒他一板起臉開口問話,捧著一件黑色薄麾縮著頭跟在後邊的秋月就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三太太款款起了身,好笑地瞥了眼躲在角落裏的秋月,邊迎了一步很自然地將手放入馮三爺伸過來的掌心裏,邊嗔道:“三爺說得什麼話,哪兒有那麼多不安分的。”
馮三爺立刻握緊她的手,兩眼仔細地在她臉上仔細巡了一遍,見她眉宇間看不出什麼異樣,這才稍稍舒散了眉頭,攬她坐回到榻上,看也不看項姑姑等人一眼,聽到她們請安,隨口叫了起,仍是專注在妻子身上,“芳芳,你莫瞞我,我方才在外頭聽到了,可是守寧院那頭又生出什麼事了?”
守寧院隻住了一位主子,馮三爺的繼母,三夫人劉氏。
他口氣毫無尊敬之意,項姑姑等人卻也不驚訝,眼觀鼻鼻觀心立在旁邊隻聽不吱聲。
三太太見他頭一個就疑到劉氏身上,不由啼笑皆非,“三爺這話不妥,夫人是長輩,疼惜晚輩還來不及,怎會生事?何況這麼些年,你何時見過我與守寧院不和的?”
三個親近侍候的人不約而同地默默垂頭。
她們敢擔保,三太太前一句話馮府上下沒一個人會相信,後一句話馮府沒一個人會反駁。這麼多年了,誰不曉得劉氏的心思?她疼惜晚輩不假,不過隻是疼惜她自己的兒女,對於衛夫人留下的一子一女,隻怕是日日詛咒都嫌輕了,對三太太這兒媳婦,自然就更不消說,可是三太太對守寧院,卻是多年如一日持晚輩禮數的客氣供奉。什麼,光有客氣沒有孝敬?一個繼婆婆,成日算計陷害元配嫡子女,沒有上慈,又怎能強求下孝。
要不然為何二房老夫人病臥不起這麼多年,二房的掌事大權正經兒媳不給,卻生生隔代給了長孫媳婦,要知道劉氏可是二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呢。
不就是怕劉氏不賢不慈亂了家風嗎?
和刻意刁難的繼婆婆劉氏相比,三太太就是因品端行正,才能接手二房,乃至被長房老夫人選中掌管整個大將軍府。
馮三爺有些發愣,主要是被妻子這種分明說著反話卻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驚的。
“怎麼,三爺覺得我說的不對?”三太太見他不答,忍不住哼了一聲。
“你說的當然是對的。”
見他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三太太方滿意地嫣然一笑。
她一笑,馮三爺這才反應過來,的確,從三太太嫁進馮家到現在,從沒有在明麵上與劉氏起過爭執鬧過不和。
不過他眉頭的追究仍舊沒消退,“既不是守寧院的人,那繡珠說的是誰?”
繡珠下意識繃緊了背。
三太太歎了口氣,揮揮手,“項姑姑,你們都先下去罷,讓人備好衣裳熱水。”
出門和歸家,做客和做東,進出門除了洗臉,衣衫冠帽配飾鞋襪也各有搭配,馮三爺已經習慣媳婦的這些講究了,聽到三太太的話,隻是加了一句,“一會兒送去書房那邊罷。”
項姑姑帶頭應了,幾人靜悄悄退出門去。
沒了旁人,馮三爺臉上柔情畢現,握著她雙手,認認真真地看著她,“芳芳,是誰敢惹你動氣?”
三太太一麵對他的追根究底無可奈何,一麵又覺得心裏暖煦如沐春陽,“真的沒有人惹我生氣,隻是想著要把毛毛身邊的安嬤嬤送走,有些心悶而已。”
“安嬤嬤?”馮三爺飛快回憶了一下與安嬤嬤相關的場景,他自成親之後就將內院事統交給妻子主持,平素很少過問,但裴太後賜給妻子的幾個宮中老人兒他還是知曉的,平嬤嬤安嬤嬤被三太太遣去瑞安居,項姑姑留在和芳院,另有個秦媽媽跟在馮明徹身邊……“你不是說讓她和平嬤嬤留在毛毛那裏做教引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