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打岔”的藝術(1 / 2)

——析丹尼斯的《進城怎麼走法》

加拿大作家丹尼斯有首詩,題名《進城怎麼走法》:

進城怎麼走法?左腳提起,

右腳放下,右腳提起,左腳放下。

進城就是這麼走法。

(任溶溶譯)

我最先在一位教授的講座中聽到,後來又在兩種兒童文學選本中讀到。都說好,但都沒說好在哪裏。想想,要說清楚還真有些不易。

這詩不是在表現某種感情,而是在表現某種思想、某種智慧。這種智慧首先是以詭辯的形式表現出來的。要說明其何以是詭辯,先需弄清原題實際問的是什麼。“進城怎麼走法?”在一般情況下,大家都會認為他在問沿著一條什麼路線、經過哪些地方才能到達城裏,而不是問采用什麼樣的走路姿勢才能到達城裏。不用在這種語境下人們一般都會想到、使用的思路而用他法,是打岔。用形式邏輯的語言說,就是偷換概念。這種方法,中國的古人已用得很熟練。如《莊子·濠上》篇: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鰷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這段話的中心是“汝安知魚樂”。惠子的原話是反詰句,意謂:你又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快樂?(How do you know……)莊子抓住原文中“安”也可解釋為“什麼地方”的歧義性進行打岔,偷換概念,使語義改變方向,硬說惠子是在承認自己知道魚的快樂的前提下,問“你在什麼地方知道魚快樂的?”(At where do you know……),然後就這個問題回答說:“我知之濠上也”——我在濠梁上這個地方知道的。莊子的理論是人人之間、人魚之間在情感、感覺方麵可以相通,惠子認為不可相通,辯論的結果實際上是誰也沒有說服誰。莊子強詞奪理,硬說惠子認同了自己,不夠光明正大。但其抓住對方語言中的歧義性、雙關性進行打岔、詭辯,策略上還是很有技巧的。(有趣的是,前不久,著名中藥生產單位歸真堂因取熊膽問題與網友、記者發生衝突。記者、網友說活取熊膽疼痛、殘忍;歸真堂方麵說,不痛,像吸奶一樣。雙方聚在一起辯論。報載:“與會專家和歸真堂方麵稱,熊看起來不痛。有記者問到:‘你又不是熊,你怎麼知道熊不痛!’歸真堂董事張誌軍繼而反問:‘你又不是熊,你怎麼知道熊痛?’”,兩千多年前莊子和惠子的辯論又被重演了一遍。)《進城怎麼走法》的藝術感,首先也從這種機智的“打岔”中表現出來。

“打岔”也有各種“打”法。打岔是偷換概念,概念能夠被調換,往往是因為原語詞、語句中包含了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意思,當人們按習慣思維將語詞、語句理解為前一種意思的時候,打岔者悄悄地將其轉移為第二種意思,讀者往往會因習慣思維而上當。習慣思維是一種顯豁的、一般人很容易想到的意思,被用來打岔的意思常常較為隱蔽,比習慣思維的意思深,所以讀者才不會馬上想到。但用“左腳提起,右腳放下,右腳提起,左腳放下”這種屬於走路姿勢的內容來解釋“進城怎麼走法?”中的“走法”,意思顯然比習慣思維中的沿著、通過什麼路線到達城裏要淺。一個淺的內容為什麼能讓讀者想不到,去為一個較它為深的內容打岔?內容的深淺是相對的,一些很深的內容天天說,會變得很通俗,人們覺得很淺;相反,一些很淺的內容沒有人說,也會變得似乎很深。還有一種情況,一個不深的內容,說多了,麻木了,反而被遮蔽、被遺忘了。這也成為一些相聲演員製造噱頭的一種方法。謎語:“遠看是電扇,近看是電扇。電扇是電扇,可就是不轉。打一物”。猜的人轉了一圈,最後的答案還是“電扇”。電扇怎麼不轉呢?答曰:“沒電”。腦子急轉彎:一隻老母豬帶了10隻小豬過河。第一次背過去5個,第二次背過去4個,老母豬一數,說,夠了。問,怎麼夠了?當你左算右算都覺得不夠時,他告訴你,老母豬是豬,不識數,你和豬認真什麼?這就是俗話說的“燈下黑”。丹尼斯的《進城怎麼走法》用的就是“燈下黑”的方法,都是用一個淺顯的大白話去懸擱一個看起來明顯比自己深的習慣思維,劍走偏鋒,出奇製勝,化腐朽為神奇,收到一種舉重若輕、四兩撥千斤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