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望成名學究訓頑兒講製藝鄉紳勖後進(2)(1 / 2)

有事便長,無話便短。看看日子,一天近似一天,趙家一門大小,日夜忙碌,早已弄得筋疲力盡,人仰馬翻。到了初三黑早,趙老頭兒從炕上爬起,喚醒了老伴並一家人起來,打火燒水洗臉,換衣裳,吃早飯。諸事停當,已有辰牌時分,趕著先到祠堂裏上祭。當下都讓這中舉的趙溫走在頭裏,屁股後頭才是他爺爺,他爸爸,他叔子,他兄弟,跟了一大串。走進了祠堂門,有幾個本家都迎了出來,隻有一個老漢,嘴上掛著兩撇胡子,手裏拿著一根長旱煙袋,坐在那裏不動。趙溫一見,認得他是族長,趕忙走過來叫了一聲“大公公”。那老漢點點頭兒,拿眼把他上下估量了一回;單讓他一個坐下,同他講道:“大相公,恭喜你,現在做了皇帝家人了!不知道我們祖先積了些甚麼陰功,今日都應在你一人身上。聽見老一輩子的講,要中一個舉,是很不容易呢:進去考的時候,祖宗三代都跟了進去,站在龍門老等,幫著你抗考籃,不然,那一百多斤的東西,怎麼拿得動呢?還說是文昌老爺是陰間裏的主考。等到放榜的那一天,文昌老爺穿戴著紗帽圓領,坐在上麵;底下圍著多少判官,在那裏寫榜。陰間裏中的是誰,陽間裏的榜上也就中誰,那是一點不會錯的。到這時候,那些中舉的祖宗三代,又要到陰間裏看榜,又要到玉皇大帝跟前謝恩,總要三四夜不能睡覺哩。

大相公,這些祖先熬到今天受你的供,真真是不容易呢。”忽然外麵一片人聲吵鬧。問是甚麼事情,隻見趙溫的爺爺滿頭是汗,正在那裏跺著腳罵廚子,說:“他們到如今還不來!這些王八崽子,不吃好草料的!

停會子告訴王鄉紳,一定送他們到衙門裏去!”嘴裏罵著,手裏拿著一頂大帽子,借他當扇子扇,搖來搖去,氣得眼睛都發了紅了。正說著,隻見廚子挑了碗盞家夥進來。大家拿他抱怨。廚名,取“鯉魚跳龍門”的意思。子回說:“我的爺!從早晨到如今,餓著肚皮走了三十多裏路,為的那一項!半個老錢沒有瞧見,倒說先把咱往衙門裏送。城裏的大官大府,翰林、尚書,咱伺候過多少,沒瞧過他這囚攮的暴發戶,在咱麵上混充老爺!開口王鄉紳,閉口王鄉紳,像他這樣的老爺,隻怕替王鄉紳拴鞋還不要他哩!”一麵罵,一麵把炒菜的杓子往地下一摜,說:“咱老子不做啦,等他送罷!”這裏大家見廚子動了氣,不做菜,祠堂祭不成,大家坍台,又虧了趙溫的叔叔走過來,左說好話,右說好話,好容易把廚子騙住了,一樣一樣的做現成了,端了去擺供。當下合族公推新孝廉主祭,族長陪祭,大眾跟著磕頭。雖有讚禮先生旁邊吆喝著,無奈他們都是鄉下人,不懂得這樣的規矩,也有先作揖,後磕頭的,也有磕起頭來,再作一個揖的。禮生見他們參差不齊,也隻好由著他們敷衍了事。一時祭罷祠堂,回到自己屋裏,便是一起一起的人來客往,算起來還是穿草鞋的多。送的分子,倒也絡續不斷;頂多的一百銅錢,其餘二十、三十也有,再少卻亦沒有了。

趙老頭兒祖孫三代,早已等得心焦,吃喜酒的人,都要等著王鄉紳來到方才開席,大家餓了肚皮,亦正等的不耐煩。忽然聽說來了,賽如天上掉下來的一般,大家迎了出來。原來這王鄉紳坐的是轎車,還沒有走到門前,趙溫的爸爸搶上一步,把牲口攏住,帶至門前。王鄉紳下車,爺兒三個連忙打恭作揖,如同捧鳳凰似的捧了進來,在上首第一位坐下。

這裏請的陪客,隻有王孝廉賓東兩個。王孝廉同王鄉紳敘起來還是本家,王孝廉比王鄉紳小一輩,因此他二人以叔侄相稱。他東家方必開因為趙老頭兒說過,今日有心要叫王鄉紳考考他兒子老三的才情,所以也戴了紅帽子、白頂子,穿著天青外褂,裝做斯斯文文的樣子,陪在下麵;但是腳底下卻沒有著靴,隻穿得一雙綠梁的青布鞋罷了。

王鄉紳坐定,尚未開談,先喊了一聲“來”!隻見一個戴紅纓帽子的二爺,答應了一聲“者”!王鄉紳就說:“我們帶來的點小意思,交代了沒有?”

二爺未及回話,趙老頭兒手裏早拿著一個小紅封套兒,朝著王鄉紳說:“又要你老破費了,這是斷斷不敢當的!”王鄉紳那裏肯依。趙老頭兒無奈,隻得收下,叫孫子過來叩謝王公公。當下吃過一開茶,就叫開席。

王鄉紳一席居中;兩傍雖有幾席,都是穿草鞋,穿短打的一班人,還有些上不得台盤的,都在天井裏等著吃。這裏送酒安席,一應規矩,趙老頭兒全然不懂,一概托了王孝廉替他代作主人。當下,王鄉紳居中麵南,王孝廉麵西,方必開麵東,他祖孫兩個坐在底下作陪。一時酒罷三巡,菜上五道。王鄉紳叔侄兩個講到今年那省主考放的某人,中出來的“闈墨”,一定是清真雅正,出色當行。又講到今科本縣所中的幾位新孝廉,一個個都是揣摩功深,未曾出榜之前,早決他們是一定要發達的,果然不出所料:足見文章有價,名下無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