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一早,徐都老爺就起身把信寫好。一等等到晌午,還不見胡理送銀子來,心下發急說:“不要不成功!為什麼這時候還不來呢?”跟班的請他吃飯也不吃。原來昨日晚上,他已經把這話告訴了太太和跟班的了。大家知道他就有錢付,太太也不鬧著贖當,跟班的也不催著付工錢了。誰知第二天左等不到,右等不到,真正把他急的要死。好容易等到兩點鍾,嘭嘭敲門。徐都老爺自己去開門,一看是胡理,把他喜的心花都開了,連忙請了進來,吩咐泡茶,拿水煙袋,又叫把煙燈點上。胡理未曾開口,徐都老爺已經把信取出,送到他麵前。胡理將信從信殼裏取出,看了一遍。胡理一麵套信殼,一麵嘴裏說道:“真正想不到,就會變了卦。”徐都老爺聽了這話,一個悶雷,當是不成功,臉上顏色頓時改變,忙問:“怎麼了?可是不成功?”胡理徐徐的答道:“有我在裏頭,怕他逃到那裏去。不過拿不出,也就沒有法子了。”徐都老爺道:“可是一個沒有?”胡理道:“有是有的,不過隻有一半。對不住你老,叫我怪不好意思的,拿不出手來。”徐都老爺道:“到底他肯出多少?”胡理也不答言,靴掖子裏拿出一張銀票,上寫“憑票付京平銀二十五兩正”,下麵還有圖書,卻是一張“四恒”的票子。徐都老爺望著眼睛裏出火,伸手一把奪了去。胡理道:“就這二十五兩還是我墊出來的哩。你老先收著使,以後再補罷。”徐都老爺無奈,隻好拿信給他。胡理也不吃煙,不吃茶,取了信一直去找錢典史。告訴他,替他墊了一百兩銀子,起先徐家裏還不肯寫,後來看我麵上卻不過,他才寫的。錢典史自是感激不盡,忙著連夜收拾行李,打算後天長行,一直到省。
結算下來,隻有他盟弟胡理處,尚有首尾未清。他盟弟外麵雖然大方,心裏極其嗇刻,想錢典史同他算清,麵子上又不好露出。因見錢典史有一個翡翠的帶頭子,值得幾文,從前錢典史也說過要賣掉他。胡理到此就心生一計,說有主顧要買,騙到手,估算起來還可多賺幾文,滿心歡喜。次日便推頭有病,寫了一封書信,叫做飯的拿來替他送行。信上還說:“帶頭子前途已經看過,不肯多出價錢,等到賣去之後,即將款項彙來。”事到其間,錢典史也無可如何,隻得自己算完了房飯帳,與趙溫作別,坐了雙套騾車而去。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他到了天津,便向水路進發,海有海輪,江有江輪,不消一月,便到了江西省城,找到下處。齊巧那位藩司又是護院,他一時也不敢投信,候準牌期,跟著同班一大幫走進二堂,在廊簷底下朝著大人磕了三個頭,起來又請了一個安。那大人隻攤攤手,嗬嗬腰兒,也沒有問話就進去了。錢典史來的時候手裏捏著一把汗,恐怕問起前情,難以回話;幸虧大人不記小人過,過了此關,才把一塊石頭放下。
但是他選的那個缺,現在有人署事,到任未及三月。這署事的人也弄了甚麼大帽子的信,好容易署了這個缺。上司看了寫信人麵上,總要叫他署滿一年,不便半路上撤他回來。
好在姓錢的是實缺,就是閑空一年半載也不打緊:上司存了這個意見,所以竟不掛牌叫他赴任。卻不想這位錢太爺隻巴巴的一心想到任,叫他空閑在省城,他卻受不的了。一天到晚,不是鑽門子,就是找朋友,東也打聽,西也打聽,高的仰攀不上,隻要府、廳班子裏,有能在上司麵前說得動話的,他便極力巴結,天天穿著衣帽到公館裏去請安。後來就有人告訴他:現在支應局兼營務處的候補府黃大人,是護院的天字第一號的紅人。凡百事情托了他,到護院麵前,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新近賑捐案內,又蒙山西撫院保舉了“免補”,部文雖未回來,即日就要過班,便是一位道台了。向來司、道一體,便與藩、臬兩司同起同坐。所以他現在雖然還是知府,除掉護院之外,藩、臬卻都不在他眼裏,有些事情竟要硬駁回去。藩、臬為他是護院的紅人,而且即日就要過班,所以凡事也都讓他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