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館,也不曉得甚麼人給的信,所有局裏的、營務上的那些委員,一個個都在公館裏等著請安。黃道台會了幾個,其餘一概道乏,大家回去。隻有錢典史一直落了門房,同戴升商量,托他替回,就說:“這兩日知道大人心上不舒服,不敢驚動,所以太太生日,送的戲也沒有唱。現在是沒有事的了。況且我又是受過栽培的人,比別人不同,應該領個頭,邀集兩下裏的同事、同寅,前來補祝。老哥,你看就是明天如何?煩你就替我先上去回一聲。”戴升道:“兄弟別客氣罷!前兩天我們這裏真冷清,望你來談談,你也不來。這一會子又來鬧這個了。”錢典史把臉一紅道:“我不是不來,怕的是碰在他老人家不高興頭上,怪不好意思的。現在這樣,也是我們的一點孝心,是不好少的。”戴升道:“我知道了。你別著忙,少不得說定日子就給你信的。”原來錢典史自從那一天同戴升私語之後,第二天便奉到支應局的劄子,派他做了收支委員。一切謝委到差,都是照例公事,不必細贅。凡是做書,敘一樁事情,有明點,有暗點,有補點。此番錢典史得差,乃是暗點兼補點法,看官不可不知。
閑話休題。且說是日錢典史去後,戴升一想這話不錯,立刻就到上房,不說錢典史的主意,竟其算他自己的意思,說道:“前天太太生日,家人們本來要替太太祝壽的,偏偏來了這們一個電報,鬧了這幾天。家人連飯也幾天沒有吃,夜間也睡不著覺,心裏想,好容易跟得一個主人,總要望主人轟轟烈烈的,升官發財方好。況且老爺官聲,統江西第一,算來決計不會出岔子的。前幾天家人同夥當中,還有幾個一天到晚垂頭喪氣,想著要求某老爺、某老爺外頭薦事情,公館裏的事情都不肯做。這些沒有良心的東西,真把家人家恨的了不得!”黃道台道:“這些沒良心的王八蛋,還好用嗎?是那一個?立刻趕掉他!”戴升道:“名字也不用說了。常言大人不記小人過,這些沒有良心的東西,將來總沒有好日子,等著瞧罷。”當下太太也幫著勸解一番,黃道台方始無言,然後講到看日子補祝壽,局裏頭是錢太爺領頭,還要照上回說的一樣辦。黃道台應允了。就看定日子,後天為始。戴升出來,就去通知了錢典史。仍舊是眾家人頭一天暖壽,局裏第二天,營務處第三天,捱排下去。打條子給縣裏,請他知會學裏老師去封戲班子的箱。不上半天,仍舊上回那個掌班的押著戲箱來到公館。先見門政大爺戴大爺,請過安。那掌班的說:“我的大太爺!上回唱過不結了嗎!
害的咱東也找人,西也找人,為的是大人差事,賺錢事小,總要占個麵子。那裏知道半天裏一個雷,說不唱了。我大太爺!那真啃死小人了!足足賠了一百二十四吊,就是剩了條褲子沒有進當!幸虧好,今兒還是咱的差使,賞咱們個麵子,咱恨不得竭力報效。大太爺你想,咱班子裏一個老生,一個花臉,一個小生,一個衫子,都是刮刮叫,超等第一名的角色:老生叫賽菊仙,花臉叫賽秀山,小生叫賽素雲,衫子叫賽雲。”戴升道:“怎麼全是‘賽’?隻怕賽不過罷!”掌班的發急道:“這原是江西有名的‘四賽’,誰不知道。等到開了台,大太爺聽過,就知道咱不是說的瞎話。”戴升道:“唱的好,沒有話說;唱的不好,送到縣裏,賞你三百板子一麵枷。”掌班的道:“唱的不好,也有你大太爺包涵,唱的好了,更不用說,隻你大太爺一句話,多不敢想,把大人庫裏的元寶賞咱兩個,補補上回的數,那就是大太爺栽培小人了。”戴升道:“他有銀子在他手裏,我想賞你,他不肯,亦是沒在法想。”掌班的道:“大太爺你別瞞我,誰不知道支應局的戴大太爺,大人跟前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隻要你老吩咐就是了,不要說一個元寶,就是上千上萬的,也盡著你拿。”戴升道:“那倒好了。我有這些銀子,也不在這裏當門口了。”正說著話,可巧上頭來叫戴升,就此把話打斷。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轉瞬間,便到了暖壽的那一天。班子裏規矩,兩點鍾就要開鑼,黃道台因為此事,上院請了三天假,在公館裏吃過午飯,就同看太太出來坐在大廳上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