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喀先生學的是外國刑名,中國的刑名他沒有講究過,就是擬了出來,到部裏亦要駁的,還是請我們自己老夫子擬罷。”竇世豪無奈,隻得拿回來交給自己老夫子去辦。又過了幾天,上頭有廷寄下來,叫他練兵,辦警察,開學堂。他得了這個題目,便道:“這幾件都是新政事宜,可要請教這位大政治家了,”即忙把喀先生請了來,同他逐一細講,要他代擬章程。喀先生道:“這幾件在我們敝國都是專門的學問。即以練兵而論:陸軍有陸軍學堂,水師有水師學堂。就以學堂而論:也有初級,有高級。我不是那學堂裏出身,不好亂說。”竇世豪至此方才有點反悔之意,皺了皺眉頭,說道:“人命案件請教你,你說中國刑名你不懂。今兒這些事情,原是上頭照著你們法子辦的,怎麼你亦不懂?這樣不懂,那樣不懂,到底你曉得些什麼呢?”喀先生道:“你們中國的法律本是腐敗不堪的。現今雖然說改,亦還沒有改好。要我拿了你們的法委去辦事,我可不能。我要用我們敝國的法律,大帥你又怕部裏要駁。今兒你大帥所說的幾件事,在我敝國都是專門學問。如果你大帥一準辦這幾樁事,要我薦人,我都有人。至於問我曉得些什麼,將來倘如有了同敝國交涉的事情,不消你大帥費心,我都可以辦得好好的。”竇世豪聽了無話。所有新政仍舊委了本省司、道分頭趕辦,也不再去請教喀先生了。喀先生也樂得拿薪水,吃飯睡覺,清閑無事。不知不覺,已過了半年下來。
一天他有一位外國同鄉,帶了家小,初次到中華來,先到山東遊曆。因為叫人挑行李,價錢沒有說明白,挑夫欺他也有的,全把那個外國人的行李吃住不放。約摸有二裏多路,定要他五百大錢一擔。那個外國人恨傷了,曉得喀先生在撫台衙門這裏,便來找他,將情由細說一遍,又說挑夫一共三個。喀先生心上想:“在此住了半年,一無事辦,自己亦慚愧得很,如今借此題目,倒可做篇文章了。”便去找竇世豪,氣憤憤的說:“挑夫吃住他同鄉的行李,直與搶奪無異。貴國這條律例我是知道的,應請大帥將挑夫三名一概按例梟示,方合正辦。”竇世豪起初聽了,還以為挑夫果然可惡,如其搶奪洋人行李,一定要重辦的。立刻傳了首縣來,告訴他這事,叫他辦人。首縣去不多時,回來稟稱:“人已拿到,並且問過一堂。
此事原係挑夫同洋人講明五百大錢。因此洋人不肯付錢,挑夫一定吃住了討,說:‘五百一擔本是講明白的,少一個我可不能。’洋人氣急了,就拿棍子打人。現在有個挑夫頭都打破了,卑職驗得屬實。因此三個挑夫起了哄,說錢亦不要了,仍把東西挑回去,等洋人另外找人去挑,他們總算沒有做這筆賣買。後來還是房東出來打圓場,每擔給他三百大錢,行李亦早已變代了。據卑職看,這件事情早已完結的了,那個洋人又來叫大帥操心,亦未免太多事了。”首縣一番話說得甚為圓轉,竇撫台一聽不錯,說:“挑夫亂要錢,誠屬可惡;你既打了他,又沒有照著原講的價錢給他,如今反說挑夫動搶,一定要我拿他們正法,這也太過分了!”便請了喀先生來,把情節同他講明,叫他回複那洋人,不要管這事。誰知喀先生不聽則已,聽了之時,竟其拍桌子,捶板凳,朝著竇撫台大鬧起來,說:“我自從接事以來,不按照你們中國的法律辦事,嫌我不好;如今按照你們中國的法律辦事,亦是不好!明明是瞧我不起,所以不聽我的話!既然不聽我的話,還要我做什麼呢!”當下那洋人又著實責備竇撫台,說他違背合同:“既然請了我來,一點事權也不給我,被別國人看著,還當是我怎樣無能。這明明是壞我的名譽,以後還有誰請我呢!現在你把一年的薪水一齊找出來給我還不算,還要賠我名譽銀子若幹。如果不賠我,同你到北京公使那裏講理去。”說完,就要拖了竇撫台出去。竇撫台問他:“那裏去?”他說:“北京去。”竇撫台說:就是要北京去,我自有職守的人,不奉旨是不能擅離的。你要去,你一個人先去罷。這是你自己要去,不是我辭你的,不能問我要薪水。”那洋人一聽竇撫台如此的回絕他,越發想要蠻做。幸虧其時首縣還沒走,立刻過來打圓場,一麵同洋人說:“有話總好商量,我們回來再說。他是一省之主,你把他鬧翻了,你在這裏是孤立無助的,吃了眼前虧,不要後悔!”洋人聽了這兩句話,一想不錯,方才閉了嘴不響。首縣又過來求大帥息怒:“大帥是朝廷樁石,他算什麼東西!倘或大帥氣壞了,那還了得!”竇撫台亦隻好收蓬,就吩咐把此事交給洋務局去辦。首縣答應下去,稟明洋務局老總,就同著洋務局老總找到洋人,說來說去,言明認賠一年薪水,以後各事概不要他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