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逾時曾在某個小憩醒來的午後,見到手機上黎以東的未接來電,再撥過去的時候對方電話已經不通。有片刻的疑惑,但從未令他往那方麵想。現在估計,大概是他上飛機之前的事。那又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打這個電話的呢?謝逾時無從猜測。他突然想起自己剛開始追黎以北時的心情,那會兒每打一個試探的電話都像是在賭博,賭注是一整天心情的好壞。但也僅僅隻是一整天,因為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
黎母從來不是消息閉塞之人,黎以東早料想到她知道後會來找他,盡管他覺得這類完完全全隻屬於他一個人的事沒有絲毫解釋的必要,但礙於對方是他母親,他還是打好應對的腹稿。隻是猜對了開頭,卻錯誤預見了事情的發展。原本以為黎母哪怕盡量克製不對他拉下臉,總歸也會苦口婆心一番,結果她隻坐在他公寓空曠的客廳裏,語氣很有些寂寥地問:“以東,你和媽媽說實話,是因為我對你關心太少嗎?”
這一刻要說不訝異心酸是假的。事實上黎以東從來可以理解母親對弟弟的偏愛。人心皆偏,父母也並非聖人,理所當然會像天下眾多凡夫俗子有所偏頗,但也僅僅隻是偏頗,作為一個母親,他該給自己的也都給了,隻不過沒有溺愛,完全不必用關心太少來形容。這刻他突然想起那句話:父母在,不遠遊。他開始有點後悔那個倉促的決定。
做那個決定的初衷已經很難確認。偶爾看著黎以北,他會有種就這樣吧,不長大也沒關係的感覺,他愛他的弟弟,哪怕他在他麵前可愛的時候少,他對他的喜愛之情卻從無半分削減。親情大概就是這樣,無論對方讓你咬牙切齒多少次,他受傷難過的時候,你依然願意永遠和他是一國的。而這也是為什麼,他在觀摩室等待他的手術時會那樣崩潰,竟然有個念頭劃過不止一瞬,他希望他就此離去,好叫他不在這般壓抑掙紮。生死之間人性異常自私的一麵暴露無遺,後來他不禁想,如果繼續和那個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呼吸頭頂同一片空氣,會不會真的忍不住,做出搶奪弟弟所愛之人的事?
而現在,黎母大概是以為他在弟弟受盡寵愛的陰影下覺得缺愛,覺得他從始至終都值得和黎以北等同的對待,而為了證明這一點,他甚至去喜歡弟弟的男人,或者現在還有去和弟弟搶人的打算。也不奇怪她會這麼以為,太正常了。
黎以東苦笑攬住母親瘦弱單薄的肩,將打好的腹稿丟掉,告訴她,“如果他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身份不是以北的未婚夫,那麼不管他是誰,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追求。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完了,但除了感歎命運弄人外別無他法。我不為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而遺憾,隻為陰差陽錯不能親口告訴他而遺憾。我這樣說,您能懂嗎?”
傷人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你對事情的看法。很奇異,作為那場婚禮鬧劇的受害人之一,且因此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黎以東其實並不如其他人想的那樣介懷。他甚至有種鬆口氣的感覺,最起碼,那個人應該是知道了。就這樣吧,再壞也壞不過現在。然而始終他不是從他口中知道的這一點,幾天後黎以東站在人來人往的航站樓,突然就覺得無法放任這種遺憾,於是打電話過去,無人接聽。
……
距離黎以北傷好出院過去一段時間,他在工作上依然得心應手,撐起男人一身驕傲的畢竟還是事業,肖子涵打趣他越來越有大將風範,剛剛在庭上的表現實在叫人折服,法官大人都偏愛於他。被肖大狀這麼恭維,是他同行都得飄飄然,但黎以北和他太熟悉,勾個嘴角都嫌虛偽,於是依然麵不改色。這次接手的案子有些特殊,從立案到開庭一路飽受媒體關注,原告與被告都是旗鼓相當的商界大佬,現在黎以北的委托人勝訴,春風得意馬蹄疾,正滿麵微笑地接受著媒體的狂轟濫炸,他見黎以北出來,特別親熱地拉他一起接受采訪,黎以北謝絕,很快低調隱於幕後。肖子涵對他這種謹慎的行為很讚同,敗訴的那一方極有可能鋃鐺入獄,不是什麼很幹淨的人。要說律師這一行其實風險不小,不僅心理壓力大,還有隨時被人報複的隱患,前陣子他們就有同行無辜被潑硫酸,好好的一個人就那麼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