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該來的總會來。
終於,一個個黑幕被掀開,一個個謊言被揭穿,一個個真相大白天下。逃也逃不掉。
那時阿臻說:“我隻信你!”
從此便一路信下去。老金說他殺了傅元白,戈梁也這樣說,可阿臻隻信他。
毓婉小姐的信輾轉出現,對於他的罪行言之鑿鑿,阿臻大鬧了一場,依舊是信他。
即便最後他連累九爺辭世,連累阿臻淪落得千夫所指,在阿臻的夢境之中,依舊堅信,能夠拯救自己的人,隻有他阿騰。
直到阿義的出現。一切徹底完了。
狼來了,狼來了,這一次狼真的來了。
阿臻不得不承認,信了一輩子,真的信錯了。
事已至此,隨他去吧。阿騰的心裏竟有幾分解脫,起碼他不用再處心積慮地遮蓋掩飾了。
他隻是沒想到,對於阿臻來說,即便是不愛了,放手了,怨恨了,一顆心,還是在他身上的。
他知道阿臻會離開,卻從沒想過他離開得那樣決絕。
送別之時他也想過,讓阿臻在香港等著他,等他放下這裏的一切,就去找他。可是反思自己的過往種種,他又哪裏還有承諾的資格!他不想自己真心的期許,再次淪為輕率的謊言。
阿臻死後,他既沒有悲傷也沒有頹廢,世人皆以為他冷漠無情。隻他自己知道,他不屑於用任何形式來祭奠阿臻,那些,都是對阿臻的褻瀆。
別人燒紙,別人跪拜,別人誦經超度,那是因為,對那些人來說,阿臻已經不存在了。
阿騰覺得,墳墓、祭祀和靈魂,與阿臻沒有任何關係。
他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一條路,順著這條路,總能走到家。阿臻就鮮活地住在那個家裏,他看書作畫,養花逗貓,品酒下棋,談笑風生。
沒有生死,沒有來去。
他從沒再說起阿臻的名字。因為阿臻自在他心裏,何須說出來?
又一個七年之後,在南碼頭的一間倉庫裏,他被暗處射來的子彈,擊穿了胸膛。
那時他一個人,無力地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麵對生命一點一滴流逝,竟有一絲恐懼。他隻有用手緊緊攥著帶有阿臻氣息的那塊懷表,才不至於絕望放棄。血鋪滿四周,蔓延流淌,卻始終等不來尋找他的手下。
忽然,他聽見空曠的倉庫盡頭,傳來了模糊的嬉笑聲。幾個十多歲的少年,追逐打鬧著,漸行漸近。
他掙紮著呼救:“小孩,快去找人來救我,我有錢!”
可那些人仿佛聽不見看不見似的,依舊有說有笑罵著髒話,漠然地走過他身旁。
為首的那個,大步流星神采飛揚,後邊的那個,縮頭縮腦瘦瘦小小。
“阿哥。”
“哪能?”
“衣裳老氣派的嘛!”
“額就是腔調。”
數不盡的驕傲得意、躊躇滿懷。那……不正是三十年前的自己。
隻是,嘻嘻笑著的阿義,麵目模糊,腦袋零零落落,被轟掉了一半。哈哈笑著的阿毛,肚子上有個大洞,咕嚕咕嚕冒著鮮血。
他們就這樣一直笑著,笑著,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裏。
然後,另一個身影無聲地步入了他的視野,那人穿著合體的西裝,襯衫雪白筆挺,眼睛專注地望向他,蕩漾著溫柔的笑意,他嘴角微微翹起,菱角模樣,露出的牙齒潔白整齊。
就這樣默默望著,鞋尖不時輕踢幾下地麵。
阿騰忽然裂開嘴角笑了起來,卻笑得無比艱難,仿佛痛哭一樣。
他喃喃地說:“阿臻呐,別等我了,轉世投胎,下輩子托生個平平常常的人家,好好過日子吧……”
這是他一生之中,最後的一個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