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宋冠德的溫柔鄉(四)下(1 / 1)

當時,那個偏遠的縣城沒有一條寬闊筆直的馬路,沒有一座三層以上的樓,沒有一家超過千人的企業。登高望去,都是幾百上千年形成的雜居民房結構,剪子街、鍋市街、耳朵眼街,布衣巷、燒餅巷、爆米花巷,單聽這些街巷的名字便知這裏有多麼土氣、多麼狹促、多麼混亂。在別人眼裏,這樣的縣城幾乎沒法改造,單說一大筆改造資金,對於一個落後的農業小縣,砸鍋賣鐵也無法籌足。而宋冠德卻有獨到眼光。他看待這座小城,就像他爹麵對一個去了毛、開了膛的死豬,先不急著取肉,而是把剔骨刀攥在手裏,圍著死豬轉一圈兒,然後將刀子在又白又細的豬皮上反正蹭幾下,接下來一把尖而鋒利的剔骨刀便在死豬身上遊走,眨眼間就是骨肉分離。當然,這其間也要用到大砍刀,譬如大梁骨,非用大砍刀不能截開。這也不難,右手握緊大砍刀,找準大梁骨之間的縫隙,哢哢哢,就像牛二爺的三板斧,一頭死豬便給拆解了。這很有點“庖丁解牛”的意味。可如果把“庖丁解牛”的拿手技藝用到舊城改造上,宋冠德認為是可行的。

宋冠德對那個小縣城的改造思路,基本按照殺豬的程序,隻做了些許修改。他是先帶著一隊人馬圍著縣城轉了十餘天,然後再“放血”。所謂放血就是“放話”。把區機關、街道辦、居委會所有人員都調動起來,召開動員大會、誓師大會,發布告、貼標語、串門子、做廣播。城管、公安、法院全部出動,該列隊列隊,該軋街軋街。單看那個氣勢,就讓偏遠小民放棄了討價還價的勇氣。接著就是“刮毛”。所謂刮毛就是把城裏城外那些違章建築,譬如鐵皮房、木棚子、小吃攤,統統拆除。幾天功夫,再看這個小縣城就潔淨敞亮了許多。最後,就是“開膛”、“拆骨”。所謂開膛、拆骨,就是按照路、街規劃,開始拆房子、清場子。拆房子總會遇到幾根硬骨頭,隻須用大砍刀解決。對於不怕砸死躺在屋裏不走的,跳腳上房罵街拚命的,上去幾個民警把胳膊一擰,往車裏一塞,鏟車、撓子“哐哐”幾下,裏麵的桌椅板凳、鍋碗瓢勺、床頭櫃、臭襪子,就像豬肚子裏的腸肝肚肺,全被撓了出來。不消半月,整個縣城就被騰空了幾縱幾橫。

拆是拆了,剩下的是安置、建設。錢從哪裏搞?建設誰來搞?

這些事也沒必要替宋冠德犯愁。他早就跟一家外地大商家達成協議。當年,還沒有專業的房地產開發商,他聯係的這個商家是做商場和批發市場生意的,賺了許多錢,於是到處踅摸好地塊建商場。宋冠德就把他引進來,答應在縣城中心劃撥一大塊地,讓商家拿出一大筆錢,用這筆錢安置被拆遷戶,再建幾條縱橫的路街。

兩年後,那個偏遠的小縣城蔚然一新,路是路,街是街,成為壇州最漂亮的縣城。在縣城的中心位置,一家大型商場矗立起來,連附近縣的百姓娶媳婦、辦嫁妝,都不惜跑上幾百裏路到這裏來購物。一時間,這個縣城成為壇州地麵上的副中心城市。雖然路街的背後還是破房爛屋,宋冠德隻當殺豬時從豬腸子裏抖摟出來的豬糞,沿路沿街用鐵皮板子一擋,再把鐵皮板子塗上一些五顏六色的油漆畫,反倒為縣城更增添了亮色。

這次舊城改造,從拆遷到建設都是成功的,可被拆遷戶總對安置不滿意,背地裏就罵宋冠德,還給他起個外號——“拆縣長”,但這絲毫不妨礙宋冠德的政績。正是他這庖丁解牛的拿手功夫,當時城東區區委書記張玉書點名要他,還暗示了區長的位置。宋冠德剛來城東區,是負責城建、計生的副區長,不久就是區長、區委書記。

宋冠德正閉著眼睛回味自己輝煌的曆史,“叮鈴鈴”,座機響了,他聽電話那頭彙報說:“書記,壇山村三千多村民已經進市區啦!要到市政府集體上訪!”

“嘛?三千多人?還集體上訪?”

在宋冠德的腦子裏,立刻勾勒出一幅混亂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