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仍舊是延續昨日的話題,不過此次是延續到了紙上,他們即使再怎麼大膽,也縱然不敢在極其安靜的班裏說話。然而,寫字的沙沙聲已然很是刺耳。
“紅樓裏,你最喜歡誰?”林若錦寫得一筆好看的草書,然而女孩子寫草書,則是怪事,他印象裏的女子,不大都是端正的字體麼?此時看見林若錦的草書後便蹙了一下眉頭。
“這是‘樓’字麼?”他在樓字處圈住了個圓圈,然後將本子推過去給若錦。
“是啊!你看不懂草書?”端正了一些,然後還是草,一筆而過的是字,幸好錦彥是看過一些草書的,然而看見女孩子寫草書,卻是第一次。
“看得懂一點,但我記憶裏的女子,大都是寫端正的字體,你可真特別。”
“特別”兩字讓若錦看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這是稱讚還是諷刺。
“我寫習慣了,祖父和父親都極其喜愛寫草書。”字體又變端正了一點,這時劉錦彥終於能清楚地看出,不用再去認了。
“你剛才的問題是‘紅樓裏,你最喜歡誰’?”他重新複述了一次她的問題。
“對!”
“我喜歡寶玉。”
錦彥的答案讓若錦既歡欣又驚訝。
“為何?”
“他是感性男子,敏感的性格讓他察覺到更多人物之間細微情感的變化。”他的答案仍是讓她覺得驚訝。
“我也是喜歡寶玉,但我的見解與你不同。他的一生,讓我極其同情。”
“就因為同情,所以才喜歡?”
“不單單如此,他像是無力破蛹的蝴蝶,死在那個封建的安逸環境裏,他的悲哀更突顯了他的自身價值,他的一生是被作者用來襯托整個時代背景的。”若錦的見解也是讓錦彥驚訝了好久,他持筆的手久久不動。
末了,他隻寫:“看來,我們同在路上,卻持不同的看法。但是,殊途也得同往。”他極其睿智,這番話,引得若錦連連微笑。
可那一節課,已將下課。
那便是,光陰做的媒。
以書寫的筆記開始,以看過書,走過的思路開始。
他們的一生,重疊在了一起,卻向著不同的方向。
最終,他們殊途同歸。
【6】
一切漸漸要好起來了。
那次之後,林若錦更是篤定地認為。
她開始執著去練習楷書,那是一種端莊的字體。她從祖父那裏要來書法本子,夜的時候,她在紙上練習楷書。上課無聊的時候,她也練。
她想到有一日,她寫出一手漂亮的楷書與錦彥交談的時候,他該是多麼驚喜而且歡欣。她一直寫,寫到累的時候,便想到他。在上課的時候,便轉身過去看一眼正認真聽課的他。那時的她,那般篤定地認為,隻要她能寫得一手好看的楷書了,她的愛情也不遠了。
她那樣篤定地認為,就因他的一句話:“但我記憶裏的女子,大都是寫端正的字體,你可真特別。”
她做夢的時候,都會夢見自己寫出一手好看的楷書,然後劉錦彥欣喜地看著她笑的模樣。她像是簡單的孩童,得到簡單的玩具後便能歡欣地微笑。
她沒有察覺,甚至之前所有迂回曲折的相信,都在這場愛裏,消散了。
她覺得她血液裏有無限的能量,碰上了,她多想此刻便釋放。
而劉錦彥,也在悄然之中,默默地練習草書。
他們幸福地為對方而忙碌著,他練草書則是辛苦的,常常練到手將抽筋。
他寫習慣了端莊的楷書,此番要扭轉乾坤來寫婉約的草書,一筆一畫不能停頓,一帶而過,那麼豪邁不可遲疑。
雖然此般兩人都如此勞累地練習著,然而表現欲卻是不同。
若錦並不急於將未熟練的楷書盡顯在他的眼前,而錦彥卻將一天天好起來的草書,在他們的對話裏一點點地呈現。那時的若錦,歡欣地認為錦彥此刻定是在為她改變些什麼。但她還是不說她正在練習楷書的事。他們是極其不同的兩人,若錦做事極其有耐心,而錦彥卻急於表現。這大抵也是,天性裏的一些無法改變的因素。
除了這些默默改變的,他們依舊堅持的,仍舊是紅樓,而在練習書法的同時,他們都心照不宣地將整本的紅樓裏有關寶玉的句子照著抄寫下來,那便是少年時的堅持和簡單的夢了。過去了,一切都不複存在。
他們仍舊會在課上談論許多東西,而那時對話的內容已可以轉移到紅樓以及有關學習之外的東西去。他喜歡宋詞,而若錦則喜歡唐詩的講究,兩人在這上麵各持己見。但也不爭個誰對誰錯,一切很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