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而去,那目光仍然灼灼地燙著我的脊背。我離開,不是因為廖可珍,她費盡心機,想要把我趕走,這一切本都無濟於事。我離開,不過是因為小安的一個眼神。
我不再覺得悲傷,這世間本沒有什麼事情是足以令人悲傷的。
寒窟依然如故,無論外麵風吹雨打,這裏一直不曾改變。我開始慢慢地回憶起平貴,回憶起那些過往的時光。我從來不曾相信平貴死去,雖然十年以來,他一去不複返,不曾留下任何音信。但我有奇異的預感,他會回來,總有一天會再次回到這裏。
我開始去武家坡前等待,或者這隻是緣於對小安的失望。
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失去信心之時,就會想起另一個人。
這是人類的軟弱還是功利,不得而知。我失去判斷一切的能力,隻是安然度日。
但兩日之後,小安就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他神色驚惶,一見到我,就說出了自己的來意:“寶釧,可珍被人帶走了。”
他這樣無頭無腦的一句話,說得我莫名其妙。“發生了什麼事?你慢慢說。”
“是鳳翔節度使,他要稱帝了。他平生最恨的人就是安西節度使,現在他做了皇帝,說什麼也不會放過廖家。京城裏安西節度使的家眷都被抓了去,可珍也不能幸免。我擔心,可珍會被腰斬。”
腰斬?我想起廖可珍的肚子,她刻意挺高的肚子,那肚子裏孕育著小安的孩兒。
“寶釧,你幫幫我,幫幫可珍吧!我不能再失去那個孩子。”
“我怎麼幫你?”
“去求銀釧。你父親是舊臣之首,李從珂為了籠絡他已經決定要立銀釧為後。也許銀釧的話他還能聽進去,你幫我去求求銀釧,求她救救可珍。”
我默然不語,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男人。數年前,他也曾經求過我,求我不要讓他走。數年以後,他再次求我,卻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我的目光使他略微瑟縮了一下,他不敢直視我,卻仍然固執地要求:“寶釧,無論有什麼恩怨,孩子總是無辜的。你救救孩子吧!”
我笑了,雲淡風清地笑,漫不經心地笑,“我幾時說過我不救?以後我就是皇後的妹妹了,你們巴結我還來不及呢!”
他大喜:“你答應我去求銀釧嗎?”
我仍然笑,卻笑得比哭還苦澀:“她是我二姐,平生最疼的就是我,隻要我去求她,她一定會答應的。”
我回到皇宮,當日我們倉皇出逃,不過數日光景,一切就都改變了。
我不關心原來的皇帝和皇後會有什麼下場,也不關心我自己會有什麼下場,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再次打動我。
二姐雖然就要被封為皇後,但眉宇間的鬱結也不見少了多少。若她真的如意,初時也不會自己跑回京城來。若她的丈夫真的在意她,也不會不顧她的性命貿然起兵。
隻是貴族的女子並非是為了自己而活,活著的人總有許多無奈。
不僅是貴族的女子,我如今已經離開那個圈子,卻仍然無法為了自己而活。這個世界不能讓我們滿足,我們也同樣無法滿足這個世界。
我道明來意,不願再說什麼廢話。
二姐靜靜地看著我:“寶釧,若是她死了,說不定你可以成為楚王妃。”
我笑笑:“我一生都不想成為楚王妃,若是她死了,我可能就再也打不贏她了。”
我說的話二姐必然心領神會,每個為情所傷的女子都會明了其中微妙的區別。她不再多言,親自去求即將成為皇上的二姐夫。過了半晌,才垂頭喪氣地回答:“寶釧,我幫不了你。朝中上下都知道從珂最恨的人就是安西節度使,他起兵之時,唯一敢與他為敵的也是安西節度使。他說什麼也不肯放過廖可珍,據他說楚王得以幸免,不必連坐,都是看在我們王家的麵子上。”
我默然,半晌才問:“那我是否能見她一麵?”
二姐點頭:“你拿我的信物前去,我就不信他們敢攔著你。”
我知道二姐已經做到極限,她允我去見廖可珍也必然是瞞著二姐夫,偷偷而為。我低聲說:“謝謝二姐。”
她笑笑,“寶釧,咱們姐妹還說這些幹什麼?”
我的眼圈有一刻紅了紅,但很快便平複如故。
廖可珍被關押在刑部的女牢中,看守女牢的人居然是原來相府中的丫環。她一見我便跪拜行禮,倒是把我嚇了一跳。細細問來,才想起原來是把她配給牢頭的,自己便做了女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