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自言自語,將那葉子逐次摸來,本就是葉落時候,他這麼一碰,等回過神來,寥寥的幾片葉子也掉光了。
楊曄便回頭,橫著眼看董鴿:“你是怎麼養的花?瞧葉子都掉完了!”
董鴿見他顯然是在無理取鬧,但神色不善,也不得不解釋一二:“冬天了,該掉葉子了。”他遲疑了一下,接著道:“而且這也不是小人養的,是我家大人養著的,他不許小人隨便碰。我家大人非常喜歡這棵梅花樁子,天天來看顧。後來他自己養著養著,還是放心不下,又專程讓小人去城南出高價請了一位老花匠來,特地指教這盆花該如何養,還用紙筆給記了下來。隻要他在這裏,澆水修剪這等事兒,都是他親自做的。等他離開了這裏,我們才按著他寫的給花澆水。可惜沒等到冬天開花,大人就走了。也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若是真的已經不在人世,那麼小人跟他這許多年,連最後也未曾送他一程……”
他和兄長從前殺豬賣肉為生,後來又跟著淩疏做了大衍王朝的劊子手,幹的是刀頭上舔血的活計,素來心腸剛硬,但想起來淩疏待自己兄弟二人的好處,此時也不免落了兩滴眼淚。
楊曄聽著聽著,心中酸楚難當又夾雜著些許歡喜,竟不知是何種滋味,便微笑道:“養個花還記下來了?在哪裏?你去拿來我看看。”董鴿便慌忙跑走,過得片刻,拿了一本手冊過來,還捎帶著提來了一盞小巧玲瓏的八寶琉璃燈。
楊曄便借著那微弱昏黃的燈光翻看那本書冊,見一筆蠅頭小楷端正秀雅,內容卻很詳盡:“夏日一日一澆水,晨時或黃昏。春秋日兩日一次,冬日五到七日一次。澆水前以手叩盆壁,若錚錚有聲,則為缺水,若聲音沉悶,則可暫緩……”接下來是如何修剪枝條,如何給肥水,一項項記得清楚明白。
楊曄慢慢翻看著,最終掩卷不語。董鴿偷窺他的神色,看不出來所以然。隻聽他喃喃地道:“記得這麼細致,像是你的脾氣。你那時候查我謀逆的事情,也是如此認真努力吧。”
正恍惚間,楊曄忽然感覺到臉上涼絲絲的。他慢慢抬頭,春去秋來,瞬息半載,原來是初冬了,原來是下霜了,空裏流霜不覺飛,散入天地無一物,瞧來迷惘如夢,難描難畫。
從前的淩疏曾經孤獨地站在這園子裏,看著這一株花。現下換了楊曄,依舊孤獨地站在這園子裏,看著這一株花。物是人非事事休,楊曄覺不到心痛了,隻是覺得涼,一層層涼到他心裏去。他想伸袖去蓋住臉,卻終於放下了手,嗬嗬嗬地輕笑起來:“既然喜歡這花,又何不早說呢?如今可該怪誰?算是……算是我的錯吧……”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幾時知曉了相思?幾時又明白了真心?可惜斯人已遠去,如今仙蹤何處尋?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來,楊曄轉頭交代董鴿道:“這花你好好看顧著,死了我就來找你算賬。我今天來過的事情,你不許透露出去。你兄弟二人乖乖待在大理寺,別害怕有性命之憂。容我將來給你們想法子,還讓你們幹老本行。”
董鴿慌忙點頭答應,道:“多謝侯爺。”
楊曄緩步出了大理寺官署,因著一夜未曾睡好,腳步不免有些虛浮踉蹌。他獨自一人,躑躅行過黎明前洛陽的大街小巷,待得快到永盛門的時候,見到自己那一幹侍衛由魏臨仙打頭,帶著願意投誠的文武大臣,在路邊靜靜地等著他。
楊曄打疊一下精神,衝著魏臨仙點點頭,道:“走吧,辰時快到了。”他肩上的傷口進城後被白庭璧胡亂包紮了一下,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折騰,繃帶有些散亂了。鍾離針從身後跟過來,替他重新綁紮妥當,見楊曄的神色疲憊黯淡,便道:“侯爺是不是累了?待會兒見到趙王殿下,侯爺這般臉色,殿下會心疼的。”
楊曄怔怔不語,鍾離針見狀,便也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