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或許我當時已經有些什麼預感了。
「…………」
那是在一個月色格外皎潔的夜晚。
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意識卻沒有消散。
再這樣下去也睡不著,但也不想爬起來做些什麼……我隻是漫不經心地度過這段無所事事的時間。
真稀奇啊,畢竟我算是比較容易入睡的類型。
「嗯……」
我歎了口氣,睜開眼睛。
一片昏暗之中……熟悉的房間擺設模模糊糊地浮現。
房間裏沒開夜燈,窗外也沒有路燈之類的設施。
因此,這裏的夜晚是真的,一切籠罩在黑暗之中的時間。在陰天或雨天的深夜裏,伸手不見五指是家常便飯,由於我習慣了到處都有路燈等光線的夜晚,起初吃了好大一驚。
原來夜晚是如此的黑暗。
但是,這才是真正的夜晚。
也正因為如此……在月亮出來的夜晚裏,那抹白色光輝在闇色的夜幕上顯得格外亮眼,由於沒有空氣汙染,加上萬裏無雲的晴朗天空,那抹沒有溫度的冷光筆直地照射下來。
拜此之賜,外頭看起來比屋內稍微明亮一些。
「……嗯?」
我突然皺起眉頭。
窗戶的方向——透過單薄的窗簾,我總覺得好像看到窗外有什麼東西在動。
是貓頭鷹或蝙蝠一類的嗎?
畢竟宅邸旁就是森林,聽說這裏夜行性動物的種類也比較多,這麼說起來,窗戶外頭就長了一棵大樹,感覺很有可能是鳥獸停在其中一根枝椏上。
所以那隻是件沒有必要特別去在意的小事——照理來說應該是如此。
「…………」
不知為何我很在意。
我凝視著窗戶的方向——果然又看見了某個像影子一樣的東西在動。
那不是我多心。
而且我注意到,那不是貓頭鷹或蝙蝠之類。
單從透過窗簾所看到的影子來看,自然是看不出正確的輪廓或大小,隻不過那類鳥獸大概不會自己接近這座宅邸……大概也不會叩叩叩地來敲我窗戶。
「……怎麼回事?」
我詫異地從床上起身。
叩叩……敲打窗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輕輕地敲兩下,然後稍微停頓後再敲兩下。
感覺上不是什麼東西被夜風吹起並且打中了窗戶,那聲音顯然是要引起屋內的人的注意,有意識的加上了緩急,並且重複著。
沒錯,那是在敲門。
「——在這種三更半夜裏?」
我拿起枕頭邊的智慧型手機確認時間。
半夜兩點半。
雖然對自宅警衛時期的我來說這時間天才剛黑,不過打從入住這間宅邸之後,我的生活作息非常規律,因此——這是我平時好夢正酣的時間,大概也是宅邸內其他人們的睡眠時間,正是所謂萬籟俱寂之時。
這麼一來——究竟會是誰?
「…………」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緊張得僵硬了起來。
腦海裏閃過了以前在電視節目裏看過的靈異現象的影像。
難道是……幽靈?
當然,在這邊的世界裏,以現代日本的感覺來說涵蓋在「超自然」、「奇幻」、「迷信」等領域的種種事物——像是魔法和精靈之類的——都被歸納於常識的範疇內,所以即使有幽靈之類的也完全不奇怪。
雖然是不奇怪——
「…………」
由於在現代日本成長的十幾年歲月,「幽靈=恐怖的東西」這個圖解已經在我的腦中根深蒂固,甚至已經成為了本能的一部分,所以說道理上雖然解釋得過去——但在感情上恐怖的東西果然還是恐怖啊!
聲音——還在繼續響著。
當然,我也想過要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錯覺,並且用棉被蒙著頭裝睡,但是多虧了充斥於周遭的寂靜,我聽了那聲音後忘也忘不掉,就像一度意識到時鍾上指針的聲響後,會讓人不由得在意起來以至於無法入睡一樣,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
「…………」
沒辦法。
我下了床,走近窗邊。
怦咚、怦咚、怦咚,我感覺到心髒吵死人的跳動。
要是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在要怎麼辦?——我在腦袋一隅這麼思考著。
說到幽靈的基本款式,也就是用一頭濕漉漉的黑色長發半掩住麵孔的女人——啊啊,但是西洋版的話,大多是像韁屍一樣露骨的毀容或腐爛吧,動畫裏的話,比起半吊子的幽靈,拿著柴刀、眼神微妙地沒有聚焦的病嬌反而還比較恐……不對這不是重點!
「我是笨蛋嗎……幹麼要自己嚇自己啊……」
與我的意願無關,恐怖的情景一幕接著一幕在腦海中聯想浮現,完全停不下來。不過,都已經走到這裏了,不確認一下反而更恐怖。
「…………好。」
我下定決心在窗前止步。
我用雙手抓住了窗簾的兩端——然後閉上眼睛。
「不怕不怕不怕不怕喔,不怕啊加納慎一!」
我像在念咒一樣自我催眠。
「不怕的話就不恐怖了!管他是幽靈是妖怪是韁屍是惡魔還是邪神,隻要是美少女的話就不恐怖了!幽靈係萌角也不是什麼稀有動物啊!」
擔綱女主角的反而也不少!
我一麵努力在腦中回想起幾個這種感覺的角色——穿著巫女服的冒失娘幽靈應該不錯吧!——一麵猛力地左右拉開窗簾,並且推開窗戶。
「現出——幽靈的真麵目吧前世魔人!(注1)」
要是當真是靈異現象之類的話我有可能會嚇到尿出來,所以為了鼓舞自己,我一邊大叫一邊擺好架式。在我手腕的動作及外頭吹進來的夜風拂動下,窗簾飄揚著滑向兩側。
窗外的夜景暴露在我的眼前。
「外道照身靈波…………(注2)」
沒能說完固定台詞(該這麼說嗎?)我就啞口無言了。
一個女孩子在那裏,她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顯得相當醒目。
我原本以為她飄浮在半空中,不過我很快就注意到,她是坐在樹枝上注視著我。
「晚安。」
她露出一抹微笑,跟我打了聲招呼。
她的聲音略顯沙啞。
仿佛在輕撫著聽者的耳朵般——
「啊……晚安。」
注1Diamond
Eye與前世魔人的「現出汝的真麵目吧!前世魔人〇〇!」、「唔唔~被發現了~」對話是《光之戰士Diamond
Eye》中每集必備的公式橋段。
注2Diamond
Eye的招式之一,被外道照身靈波光線照到後,化身為人類的前世魔人便會現出其真麵目。
我幾乎是反射性地這麼回應。
沒有比這更蠢的事了——不過此時的我已經完全嚇破膽了。
該怎麼說呢……太完美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姿態美得極致、美得恐怖,仿佛毫無破綻,看起來就像是一件將一切都計算好之後設計出來的作品,說不上是好是壞,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活人應有的不完美。
纖長的睫毛鑲在眼睛的輪廓上,一雙大大的黑色眼睛直直地注視著我。
從瀏海的空隙間可窺見形狀漂亮的眉毛、線條俐落的高挺鼻梁、看起來柔軟小巧的嘴唇……每一項都描繪出絕妙的均衡排列在她的臉上。
「今晚的夜色很美呢。」
女孩這麼說。
像是在附和她這句話一樣——夜風吹起,樹木的葉片沙沙地合唱著。
風兒吹動她那頭深色的長發以及洋裝的裙擺。
她穿的是哥德式洋裝,上頭裝飾著在日常生活中不可能見到的大量蕾絲荷葉邊,和緊束的腰部相反,肩膀一帶大膽的露出——這恐怕不是為了追求著用者的舒適,而是隻管看起來惹人憐愛的設計。但是,非常適合她。
整體上以暗色的比例居多,偏晦暗厚重的服裝。
然而,正因為如此,在各個重點部分添加的蕾絲荷葉邊、露出的肩膀、膝蓋的白皙更顯得鮮明——這種對比醞釀出一股奇妙的存在感。
(……不是幽靈而是吸血鬼嗎!)
這種堪稱過度的自我強調和幽靈的感覺不一樣,幽靈是存在本身很稀薄,會融入周遭的黑暗之中,然而這名少女反而是將黑暗——甚至將月光也化作舞台背景般彰顯自身魅力的工具。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樣,少女露出豔麗的微笑,然後接著說。
「夜風在月光下閃耀——多麼美麗。」
「——啊。」
此時我總算注意到,我曾看過她的洋裝。
我再一次看向她的臉——不對,是看向她臉部的上方,那裏確實和我記憶中一樣,綁著一條幾乎和發色融為一體的深紫色緞帶。
這是……
「——水煉。」
在「薔薇公主」這部動畫裏,一個名為水煉的登場角色的打扮。
那是描述人偶之間彼此交戰的戰鬥故事,而水煉則是在那部動畫裏登場的敵人——與主角處於敵對關係的人偶,我記得以哥德蘿莉係的設計來說,她的造型反而比女主角更為勻稱合度,因此人氣高得非常過分。
當然,「薔薇公主」中的水煉是一般人所說古董洋娃娃,所以原本的身高在人類一半以下——大小和我眼前的這名少女並不一樣,但是除了這點以外,她就像是水煉本尊一樣,即使說她是從動畫裏走出來的也不會讓人感到奇怪。
「你是——」
她看著呆呆的張著嘴凝視自己的傻子——也就是我——唇角微微勾起,然後噗哧一笑。
妖豔……
我的背脊有股戰栗般的感覺竄了上來,但是那並非不快,反倒是相反的,是種類似感動,但又有點微妙差異的感覺。這是所謂的——著迷嗎?
「你是加納慎一先生吧。」
「啊,是的。」
我反射性地點頭後。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說出了我的疑問。
同時——另一個疑問閃過我的腦海裏。
日語,她說的是日語,在這個使用日語以外的語言的人壓倒性居多的地方,意即她是——
「我是——引導黑暗的光芒。」
她將雙手置於自己的胸前,垂下纖長的睫毛。
「是的——我是被選上的光芒,做為新世界的引導者。」
「……那個,」
講日語OK嗎?——我腦裏不由得浮現吐槽,但是當時的我並沒有餘力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我被她所散發出來的氛圍吞噬了。
而且——
「……加納慎一先生。」
少女對我伸出了她那白皙的右手。
就像是在說……「來吧,抓住我」一樣。
「——做出選擇,握住這隻手,代表你認同了我的存在,這是命運之楔,契約之證。」
「契……契約?」
「倘若不,你貫徹的存在理由將隻剩做為黑暗沉淤。引領的是我,然而選擇的是你,來吧——做好覺悟,通往諸神黃昏的道路已經開啟,坐視一切將不被容許。」
「…………」
我——交互看著伸到眼前的纖纖玉手和她美麗的臉。
這種展開莫非是……莫非是動畫、漫畫或輕小說中常常出現的那個嗎!?
與她訂定主從契約投身戰鬥,一起打倒敵人的那一係嗎!?像是她化為劍我揮舞、我高歌她powerup開無雙、搶奪聖遺物、背負債務參加搏命賭博然後烤肉磕頭(注3)之類的的那種嗎……不對,最後那個大概不一樣,大概。
「…………」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跳動比開窗前更加劇烈。
畢竟是「命運」、「被選上」、「光芒」、「黑暗」、「契約」、「存在的理由」,再加上致命一擊「諸神的黃昏」……!這股濃厚的感覺是什麼!!寫作「命運」念作「宿命」,寫作「諸神的黃昏」念作「Ragnarok」!基本素養啊!
嗚呼——充滿魅惑的非現實就在眼前。
仿佛美少女從熒幕中飛出來一樣……!
是的!現在正是我告別這平凡無趣的日常的時候!
…………
平凡無趣嗎?你本來就已經一度告別日常,來到一個扯到不能更扯的地方了吧?不過此時,我姑且把這冷靜至極的吐槽擱到一邊不管。
「我……我。」
我躊躇著、顫抖著,卻仍然朝著她伸出手。
然而——
「——咦?」
注3《賭博默示錄》中,帝愛集團的斡部利根川幸雄在敗給主角後,跪在燒紅的鐵板上土下座謝罪。
麵對不解眨眼的我——她握住了她縮回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
「現在似乎還不是時候。」
大小姐!你讓人進入了這種狀況,事到如今才說不是時候嗎!
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悲傷地說。
「但是,約定的時刻已經接近了,我們一定很快就會再次見麵吧,既然這是命運的話——」
「你究竟是……?」
我知道——問了也無濟於事。
但是我不得不問……或者說,從剛才開始我一頭霧水的狀況就完全沒有改變,隻有她自己一個人自顧自地演又自顧自地結束。
「那麼……再會了。」
「等等——」
企圖挽留而伸出的手抓了個空。
下一秒,她的身影便消失無蹤。
不對——
「……!?」
我看向發出些微聲響的方向,發現她就在那裏。
就在窗戶下方……樹根處。
她跳下去了嗎!?從與二樓窗戶同高的地方跳下去了!?
我大吃了一驚——然後看見某種纖細的物體在夜風中搖曳,我發現那是種裝置,她剛才所坐著的樹枝根部綁著像是鋼絲一樣的東西,她大概是用這個——在不致於受傷的範圍內減緩了墜落地速度,並且安全降落的。
「…………」
接著,她靈巧地翻身……背對著宅邸跑走了。
她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凝結於林木間的黑暗之中。
「…………剛才那是什麼跟什麼啊?」
我意識到依然持續鼓動的心髒,並且喃喃自語。
這是夢嗎?是幻覺?還是現實?
照理來說我差不多也該習慣這些超出常識之外的事情了……盡管如此,和她的相遇還是太具有衝擊性了,仿佛我真的與從動畫裏走出來的水煉相遇了一樣,總覺得有種非現實的空氣仍然飄浮在我四周。
所以,我不得不去想。
若是我握住了她的手——等著我的,會是什麼樣的未來呢?
「……啊!」
這麼說起來,結果我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問,我這下才注意到這點。
總不會真的叫做水煉吧?
「搞什麼啊……」
夜風撫過我的臉而去。
那陣風冷卻了我臉上殘留的興奮火燙……感覺好像也洗去了直至方才為止她都還確實在那裏的痕跡。
沒錯,一切都是夢,忘了吧!
沒錯——我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
●
我的名字是加納慎一。
原本是名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
稍微與一般人有些不同的地方,大概是我曾經是名自宅警衛吧。
啊——那邊的人!不要覺得倒胃,也不要笑!
我的心靈就像玻璃一樣纖細,我會哭的!
算了,姑且不談這些。
因為種種事由,我身為一介高中生卻拒絕上學,繭居在房間裏享受生活,不知道是幸或不幸,我家雙親並不是會一直放任這種兒子的那種溫柔縱容的人。
具體來說,就在某一天,我被拿電鋸劈開房門進入房裏的父母要脅,無可奈何之下開始求職。
當然,社會上的景氣還說不上好。
有過自宅警衛經曆的禦宅族也不可能那麼輕易就能就職,加上我又沒有什麼特殊的資格,因此,我想我至少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做些什麼吧——在這般考量下,我來到了禦宅族的聖地——秋葉原的某家公司接受麵試。
在此之前一切都還算順遂。
但是我常識內的日常生活卻就此終結。
豈有此理的是……我在第一間公司的麵試會場上,絲毫不懷疑地喝下了他們所提供的加了安眠藥的烏龍茶——然後被綁架,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帶到異世界來了。
沒錯,異世界。
相異的世界,不同的世界。
那是個有龍在天空翱翔、精靈或矮人等與人類相似的不同種族在街上昂首闊步、戰場上劍與魔法一同炸裂的奇幻領域。
我被告知我將要在這裏,擔任異世界第一家「綜合娛樂貿易公司『安謬特克』」的負責人,這家名為「安謬特克」的公司,組織目的是要在異世界推廣禦宅文化,而我被選為這家公司的總負責人。
怎麼可能。
我最初是這麼想的,理所當然會這麼想的對吧?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嗎?
然而事態遠比我所想像的更嚴肅。
異世界——原本指的是什麼?
如先前所述,是個相異的世界。
文化、環境以及其他一切都與我們所居住的地球不同。
而日本似乎和這個世界裏一個名為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國家,透過一個在青木原樹海裏發現的「洞穴」——學者們稱之為超空間通道——彼此相連。
意即異世界與日本接壤。
知道了這個事實的日本政府,將「洞穴」以及「洞穴」另一頭遼闊異世界的存在全數作為國家機密,獨自開始調查這個「洞穴」和異世界。
之所以要當成機密,是因為日本政府不想讓其他國家知曉這個「洞穴」和異世界的存在。
重申一次,因為這裏是異世界。
不一樣的生物、不一樣的文化、不一樣的資源都在這裏。
意即寶山。
善加利用的話,日本要一躍成為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也不是夢想,但是反過來說,若是被其他國家知道的話,異世界的「財富」一定會被人以種種理由奪走。
然後……
經過一番調查後,日本政府成功地與神聖艾爾丹特帝國接觸,並且維持著一定的交流,雖然也曾擔心SF類作品裏屢屢提到的與異種文明的初次接觸……不過這點幾乎是杞人憂天了,最讓人擔憂的溝通問題——也就是語言的障礙——藉由這邊的魔法技術輕鬆地被克服。
到最後……同為人類,雙方似乎隻要開口說話就可以明白對方語意了。
但是,兩國的關係並不可能僅僅因此就變得親密。
日本為了和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建立起良好的關係,不斷尋找著交流的手段,主要著力於構築價值觀或基礎常識,互相理解彼此的文化……然而雙方的文化水準原本就有落差,亦或是由於其他的理由,艾爾丹特的人們對日本一開始提出的各種傳統文化幾乎不感興趣。
當然,在工業技術水準低落的異世界裏,要是以家電等作為代表,引進各式各樣的工業製品的話,想必能夠讓對方大吃一驚吧。
可是,「洞穴」很狹窄,能夠攜帶的量有限,再加上——要是移動了太過大量的物資,恐怕會被各國發現。
困擾不已的日本政府低調地不斷進行了各種嚐試,也不斷地失敗。
最後的結果——令人訝異的,艾爾丹特的人們反應最顯著的是各種現代娛樂作品——其中特別是漫畫、動畫和遊戲等禦宅商品。
但是……日本政府方麵在這裏遇到了困難。
政府官僚中沒有熟悉禦宅商品——禦宅文化的人。
正確地說,他們不明白那是「什麼玩意兒」,他們隻是一股勁兒地將這些賺來超乎預期的外彙的商品譽為酷日本大加讚揚,主張要成立各種規章法案,卻沒有正確理解禦宅文化的「眼光」。
那麼帶個有鑒識眼光的人來讓他擔任負責人就好了——政府的官員們這麼考量。
但是異世界交流是最重要的秘密案件,不可能把知名創作者或是研究者綁過來,最理想的是就算某天突然從日本消失也不會引起太大騷動的人——而且還要沒有後盾,萬一計劃失敗的話,就可以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他的頭上。
就這樣——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漂亮地被他們所垂下的釣鉤釣上來的笨蛋禦宅族,就是我,加納慎一。
老實說,一開始我很飄飄然。
因為自己身為禦宅族的「能力」獲得認同,自己最喜歡的動畫、遊戲和漫畫將成為與異世界交流的橋梁,那麼身為一個禦宅族,我覺得我該全力支援這個計劃。
我——相當努力,至少我覺得我相當努力,還馬上得到了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皇帝的賞識,感覺上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遂。
然而……有天我注意到了。
日本政府真正的目的不是文化交流,而是文化侵略。
日本政府並不打算要和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對等地來往,他們實際上是想將其化為日本的一部分,當成屬國來加以支配、榨取。
隻不過,雖然講到侵略首先會想到的就是武力侵略——但是這做法太不實際。
出動自衛隊的大型部隊的話,各國可能會留意到,加上「洞穴」原本就狹窄,無法運送太龐大的物品進去,要送進大批戰力一口氣壓製對方簡直是作夢中的作夢,而且還有一個不安要素——神聖艾爾丹特帝國擁有魔法技術,也不知道現代兵器與其正麵交戰是否能夠獲勝。
所以日本政府決定從文化層麵侵略神聖艾爾丹特帝國。
在我們的世界裏,也有昔日大英帝國所采取的做法為例,日本政府的目的是要先從文化層麵教化對手國家的國民,營造出讓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國民容易接受日本支配的環境。
起初發現這個事實的人不是我,而是艾爾丹特的國民。
名為憂國士團「貝杜納」的一群人襲擊了我們這群「文化侵略者」,原本隻是一心想要「藉由禦宅文化和異世界和睦相處」而工作的我,被稱為「侵略者」時大受衝擊。
從那之後,我開始反抗日本政府——結果,自衛隊的特殊部隊為了「排除」我而被送了過來,引起了一番騷動。
渡過這個難關之後還發生許許多多的事情。
像是舉辦了異世界第一場足球賽。
當時的影像流到網路上——為了掩飾那些外流影像,我們拍攝了電影。
最後是被艾爾丹特的鄰國巴罕拉姆綁架。
來到這邊的世界以後,我的生活可說是波瀾萬丈。
但是……我覺得這一切都很愉快。
這一切充滿了我在自宅警衛時期想都沒想過的充實感,結識形形色色的人、企劃各式各樣的事,並且為此四處奔波,忙得連陰鬱的時間都沒有,我甚至開始覺得——開始自大地覺得,這個綜合娛樂貿易公司「安謬特克」的總負責人、禦宅傳教士是不是我的天職呢?
所以,我絕對是——樂觀得太過頭了吧。
換句話說,就是我太小瞧日本政府了。
將特殊部隊送過來進行暗殺,我以為日本政府在用上這個最後手段並且失敗後,就放棄了對異世界交流進行多餘的幹涉。
然而當然不會有這種事。
他們並沒有放棄。
沒有放棄對神聖艾爾丹特帝國進行文化侵略——
●
我大口吸氣,讓早晨清新的空氣盈滿胸腔。
微寒的空氣在體內循環,慢慢地從我腦中驅走睡意。
「嗯嗯~……」
我將睡衣換成日常的服裝,走出房間前往一樓的餐廳。
大家大概都已經先到了吧。
由於我昨天遲遲無法入睡——作了個微妙的夢——即使繆雪兒一如往常的來叫醒我,我也一直處於恍恍惚惚的狀態,在更衣上莫名耽誤了不少時間。
下了樓梯後,肚子裏的蛔蟲像在催促我「快點」般響起。
在日本家裏蹲的時候,我的生活節奏完全亂套,幾乎每天都不吃早餐,但是——自從來到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後,我的生活習慣也為之一變,沒吃早餐的話就覺得一天好像還沒有開始。
我也變成一個真真正正的人類了啊——我這麼想著,並且踏入了餐廳。
「早安……」
「早安,少爺。」
像鈴鐺搖動般可愛的聲音回應我。
第一個轉頭向我打招呼的是正將食物擺上桌的女仆。
繆雪兒·佛蘭。
她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遇見的人——也是負責飲食、打掃、洗衣等,支援我在這間宅邸裏的生活的人,認真、整潔且可愛動人——但是有點軟弱、有點冒失。是個長得格外可愛,充滿親切感的治愈係半精靈女仆。這般全副武裝是怎樣,想打架嗎!?想萌死我嗎!?雖然我不時會出現這類想法——不過她本人似乎完全沒有自覺。
這又是另一個萌點啊。
一頭綁成雙馬尾的亞麻色長發,現在也隨著她的每一次動作,像動物尾巴一樣搖擺著——還時不時可以看見她那白皙的尖耳朵,這點也好可愛啊!
啊啊,生為一個禦宅族真是太好了!
另外是——
「早安,慎一。」
接著跟我打招呼的人是一名坐在椅子上滑著智慧型手機的女性,她大概是在確認今天的預定吧。
她是古賀沼美野裏小姐。
美野裏小姐是名女性自衛官——擔任我的護衛。
她盤起頭發、穿著製服的姿態感覺相當嚴肅死板——但是在眼鏡後方的那雙眼睛十分柔和,加上一張娃娃臉,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壓迫感,給人的印象反而像是-個溫柔開朗的姊姊。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繆雪兒綻放一抹花朵般的笑容,催促著我入座。
我對她點點頭,在美野裏小姐隔壁的位置上坐下。
「奇怪?隻有這些人?」
我還以為我是最後一個,結果餐廳裏隻有這間宅邸裏一半的人。
「我想他們馬上就會來了吧。」
美野裏小姐一麵把智慧型手機收進口袋裏一麵回答歪著頭的我。
就在那個瞬間——
「哈啊……早尤……」
像是在等著美野裏小姐這句話一樣,有兩個人來到了餐廳。
一個人是剛才一麵打哈欠一麵隨意打著招呼的年輕女孩。
她的胸前僅僅纏著布料,下半身穿著一件寬鬆的褲子,鎖骨和肚臍完全暴露在外,雖然是一副膚色過剩的打扮,但卻不可思議地不會讓人感覺淫靡,反倒是可以清楚地看見她那毫無贅肉的緊實身體,實際上看起來相當清爽、健康。
愛比雅·哈納曼。
乍看之下會因為顏色相同而難以辨識,不過在她那頭枯葉色的頭發間長著一對大大的下垂耳朵,臀部也同樣長著一條包覆著枯葉色毛發的尾巴,那條尾巴整體上看來非常柔軟,每次看到我都會有股想要去摸摸蹭蹭的衝動。
愛比雅是半獸人係的人種——狼人。
因為種種緣故,她在這間宅邸裏和我們一起生活,但她原本是鄰國巴罕拉姆派出的間諜,是個立場微妙的女孩。雖然說是間諜,不過她看起來也沒有認真在工作的樣子。
又,在她身旁的是——
「早安。」
布魯克·達爾文。
總括在半獸人係種族來說他算是愛比雅的同類——不過外型給人的印象天差地遠。布魯克看起來完全就像是一隻用兩隻腳步行的蜥蜴,也就是被稱為蜥蜴人的種族,別說是長相了,連變溫性、卵生等生態都和爬蟲類相近。
他擔任這間宅邸的園丁,是我在這裏遇到的第二個異世界人。
他光是看起來就很硬,一副要是無知的打下去自己的手反而會受傷的「強硬」模樣——臉上看不出表情,而且早上因為體溫還沒升高,語氣會顯得有點懶洋洋的,但是我知道,他實際上是個隱藏著與那副身軀不可相提並論的「火熱」的「男子漢」。
「久等了。」
應該是去端其他料理了吧——像是跟退進廚房裏的繆雪兒交替一樣,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是第五位同居人——雪利絲·達爾文。
她是布魯克的太太,蜥蜴人,不對,女性的話應該說是女蜥蜴人?
她似乎曾與布魯克分居一段時間,不過又因某個事件而重歸舊好,現在和布魯克一起住在這裏工作。雖然不太適合她的女仆裝給人一種微妙的印象,而且她的外表看起來像隻蜥蜴,又和布魯克一樣看不太出表情,不過大家都知道她是個很溫柔的人,還有,她和繆雪兒一樣有點粗心大意,不過大體上沒什麼問題,畢竟這間宅邸裏沒有那種會因為一些細微瑣事而發怒的人。
「餐點準備好了喔!」
她端上桌的是布魯克和她自己的餐點。
由於生態相異的關係,他們的味覺必定也會和我們相異——也就是說,因為喜歡的食物不同,所以隻有他們兩名蜥蜴人準備的是其他的餐點。由於這一點,再加上身分差距,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蜥蜴人以外的人種好像都不會與他們一起用餐……當然,對於在日本出生長大的我來說,這種常識跟我沒關係。
因此——
「嗯,大家都到齊了吧?」
愛比雅和布魯克在椅子上落座,準備完餐點的繆雪兒和雪利絲也坐了下來,大致上雖然有上座和下座的區別,不過所有人都在同一張餐桌上。
現在彼此互相麵對麵的這些麵孔,就是住在這間宅邸裏的全部成員。
「那麼就——開動了。」
我和所有人對看了一眼,然後合起雙掌。
當然,這完全就是日本的風俗習慣,也是餐桌禮儀,不過——不知不覺間,大家也開始會在用餐前做出同樣的動作了,大概是因為我是這間宅邸裏地位最高的人,所以大家也跟著配合我的習慣吧。
「我要開動了。」
在我說完之後,大家也紛紛開口說出「我要開動了」,然後伸手拿起湯匙或叉子,其實他們也沒有必要特地等我,不過我不開動的話其他人也不會開始用餐。所有人一起齊聲說「我要開動了」的感覺很像是小學時期學校的供餐,讓我覺得有點害臊,不過這又是一種……我正在好好地吃一頓飯的感覺,總覺得讓人很愉快。
「……嗯——!」
我品嚐著早餐並發出讚歎。
繆雪兒做的飯當真是次次都美味,甚至會讓人覺得你偶爾失敗一次也好啊——而且還吃不膩。我問了繆雪兒,她說她每天早上去叫大家起床時會順便看看大家的樣子,推測身體狀況,並視情況改變分量和調味。
這是什麼超級料理人的架勢!?
我曾經聽過「女人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這個戀愛必勝法則,我認為這法則相當精準地切中要點。料理就是愛情——這句話意即是,反過來說,飽含愛情所放進料理中的細膩用心會如實地表現在味道上,但是繆雪兒是個美人,就算不這麼做也有很多人會想娶她當老婆吧。
正當我想著這種事的時候——
「哈啊……」
響起了一陣光是讓人聽著就昏昏欲睡的聲音。
連續打了好幾個大哈欠的,是坐在我對麵的愛比雅。
「愛比雅,你好像很困?」
「是啊,我一畫畫就停不下來,一個不小心就畫到了天亮…………」
愛比雅揉著眼睛,我看著她苦笑。
愛比雅是我工作的公司「安謬特克」的專屬畫師,至少表麵上的職銜是這麼一回事。雖說是表麵上,但是她似乎真的很喜歡畫圖,目前正以驚人的氣勢在自學「異國日本的繪畫」——也就是所謂動畫風、漫畫風的萌係圖畫。
她真的相當擅長繪畫——隻不過,她的毛病是一旦開始畫圖就會投入到停不下來,因此常常有一開始畫圖就忘記要吃飯睡覺的情況。
「要畫畫是沒關係,但是也要好好地睡覺喔。」
「喔——」
愛比雅忍住哈欠,一邊動來動去的吃著飯一邊點頭。
她真的有聽進去嗎——那含糊的回答聽起來讓人有點擔心,不過以她的情況,光是有好好地來吃早餐就已經算很不錯了。
我苦笑著和繆雪兒及美野裏小姐對看了一眼,然後伸手拿裝在籃子中的麵包——就在這個時候。
「——早安。」
帶點沙啞的低沉聲音傳入我耳中。
「——!」
我驚訝地抬起頭,轉頭看向餐廳入口的方向。
我對這聲音有印象,不過在早餐時間聽到還是頭一遭。
「的場先生?」
美野裏小姐有點慌忙地站了起來。
「——嗨。」
餐廳入口站著一名穿著西裝的中年男性。
雖然他的服儀相當工整,但總帶著一種疲憊的氛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擔任所謂中間管理職務的緣故。他一如往常眯起原本就細長的眼睛,乍看之下雖然是個無害的大叔——不過老實說那隻是看起來如此而已。
他的名字是的場甚三郎。
日本政府的官員.也就是所謂的官僚。
職稱是遠東文化交流推進局的局長,異世界交流的現場負責人,簡單的說,這個人相當於我和美野裏小姐的上司。
與擔任我的護衛,基本上負責肉體勞動的美野裏小姐相對,的場先生主要負責事務方麵——像是運送到這邊的物資籌備和其他什麼的,我承蒙他許多照顧,以「安謬特克」的角度來看算是其中一個「自己人」。
不過以我的最後一道防線來說……我還無法信賴這個人。
的場先生在日本政府的高官和我之間斡旋調停,要說他站在哪一邊的話,他也有過不少次像是在維護我的發言……即使如此,我多半還是無法判斷這位大叔的笑臉背後究竟在想些什麼,雖然他大概不是個邪惡或殘忍的人,但是有必要的話,他也會維持著那抹平穩的微笑,冷酷地舍棄掉某個人——這種程度的事他大概做得出來,而且實際上,他也曾經一度對我采取這樣的行動。
總之。
的場先生比較頻繁地往來於日本與神聖艾爾丹特帝國之間,經常會好幾天不見他的蹤影,當然,他也沒有住在這間宅邸裏,因此他這麼一大早現身是件相當罕見的事。
「怎麼了嗎?這麼一大早——」
甫一開口——
「…………!」
我就當場瞪大了眼睛僵住了。
除了的場先生之外,還有一個人輕飄飄地現身——以感覺不到體重的動作走到他身旁。
對方不是我第一次見到的人。
我見過她……昨天的事情我總不至於今天就忘記。
「你是——」
以深紫色為基調,使用了大量蕾絲荷葉邊的洋裝。
與洋裝同色的長靴及緞帶。
那不折不扣就是「薔薇公主」中水煉的服裝——也就是昨晚,不對,以時間上來說應該是今早?姑且不談這個——和她現身於樹上時的打扮完全一樣,所以說那不是夢嗎!?
「——嗯?」
看到我的反應,的場先生臉上浮現訝異的表情。
「怎麼了,慎一?莫非——你們見過麵?」
「嗯,稍微。」
回答的人不是我——而是那名少女。
少女微微勾起唇角注視著我。
在明亮的場所重新審視這名少女,我發現她確實很美,雖然袖子很長,服裝整體上裝飾很多,但由於露出了肩膀的部分,所以還是能夠看出大致的身形。她的頸部及手腕纖細,肩寬很窄,整體上相當苗條——這又讓她給人一種玻璃工藝品般的纖細感,仿佛用力一抱就會碎裂一樣……她身上散發出這種氛圍。
「這位是綾崎光流君。」
的場先生說道。
「從今天開始將擔任你的助手,並在『安謬特克』工作,慎一。」
「——啥?」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我不自覺發出了脫線的聲音。
相對之下,少女——光流小姐像是了解了一切事態並且同意般對我微笑。
「我做為引導黑暗之光芒而誕生。是的,就是你。」
光流小姐朝著我走過來。
她來到呆愣的坐在原位上的我身邊,彎下腰瞧著我的臉,那個動作讓人感覺遊刃有餘——還有某種會讓人這麼覺得的強烈氣息。
「我說過了吧?我是引導黑暗的光芒,若這是命運的話,我們必然會再度相會。」
「…………喔。」
不行,對付中二病就要用中二病——不過我是專門讀、專門看的人,即使想要瞬間用更合宜的台詞反擊,但我怎麼也不擅長掰出那種感覺的台詞。
代替詞窮的我——
「——我沒聽說過這件事。」
我聽見美野裏小姐以有點強硬的語氣對的場先生說。
的確,明明頂著「安謬特克」總負責人的職銜,我卻也沒聽說過有新人要來。當然,他若是要說沒有必要和受雇的總負責人討論這種事情的話,倒也是這樣沒錯……
不過以美野裏小姐的情況來說,這話就又不一樣了。
由於她擔任我的護衛……正確地說,護衛「日方『安謬特克』的關係人士」是她的工作,所以,理所當然的,「安謬特克」的關係人士增加的話,她無法周全顧及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而且,前一陣子我才剛被巴罕拉姆抓走。
美野裏小姐在警備相關部分應該是繃緊了神經——在這種時候,要是在毫無心理準備也沒被告知的情況下增加了護衛對象的話,美野裏小姐會不知道該如何對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