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記憶組合與名人誘惑(1 / 1)

與生俱來的淺層意識中,大量充斥著對名人的膜拜基因,馬拉多納和克魯伊夫,喬丹和約尼爾,大鬆博文和海曼,莊則棟和荻村伊智朗,韓健與林水鏡,科馬內奇和李寧,盛中國和梅紐因,小澤征二和李德倫,費雯麗和瑪麗蓮·夢露,帕瓦羅蒂和瑞奇·馬丁……這一溜長長的名人你不但張口就來,而且他們屬於哪個行你絕不混淆。至於文壇,你當然更記死了不同時代的各國代表作家或同一流派中的不同宗師……應該說,你的記憶功能在很大的成分上是為了記取各種名人而存在,梳理如煙往事,殘存記憶的絲絲縷縷,竟大都由名人牽引。比如說起“文革”你不可能忘記蒯大富,不可能記不起聶元梓;上山下鄉後你知道了董家耕和邢燕子;學大寨那會兒你注視的是陳永貴和郭鳳蓮……當然,以後你終於漸漸知曉陳景潤,知道顧準,知道死後才成名人的王小波……對名人記憶的順序,基本上可以粗線條地勾勒出你的人生經曆,也可以或朦朧或清晰地凸現著你的心路曆程。在記牢各個時期的名人同時,你的履曆輪廓、識辨能力、智商程度以及你的觀念、意識等有形無形的東西都在嬗變,都在調節修整,都在重組成形……

原先你做夢都不敢想當“名人”,以後在一定狂熱的氛圍裏,你曾經一度有過蟾宮折桂的雄願或者野心。學著名人的舉動,枕著名人的夢境,打發了不知多少時日。萬萬想不到的是,“名人”的行列在不遙遠的昨天居然向你招手了,一封封名目不同但內容並無二致的“入典通知書”或“入選通知書”曾使你激動難按,曾叫你熱血沸騰,曾令你夜不成寐而奔走相告……表現欲,亮相欲,都是與生俱來的,人的原始秉性之一是向往偉大,向往有出息,向往出人頭地,向往鶴立雞群,向往享受芸芸眾生射來的仰視目光,向往前呼後擁的威儀和一呼百應的尊嚴—誰說你不應該成為“名人”?你出版過印數不少的小說集,你敢在大牌雜誌上撰文對某經典之論進行質疑,你還曾應某大學文學院之邀去開過講座,在大學生們提出許多鋒芒犀利卻脫不了稚嫩的問題中,你應對自如,遊刃有餘……

此刻你拿出十二萬分的虔誠和認真,並選擇一個最利於思維和措辭的清晨,工工整整地寫出你的簡曆和“成就”,宣泄了激動難按和理所當然,臉上寫滿了踏入“名人”門檻之際的得意,然後寄出—當然少不了“按規定訂購兩冊書以上”—然後收到樣書,然後……

最初翻閱這本洋洋上百萬字的“典籍”,當然充滿神聖感,但很快你便發現了荒唐,繼而便罵自己“倒丁”(這句海南話和普通話的“神經病”同義卻比後者生動百倍)。上麵除了收錄當下稍有名氣的若幹名家外,還有一批已入典的在校大學生,其詩集竟被括號注明“待出版”。這已經使你笑著搖頭了。再翻讀“係列名典”中的其他分冊吧—有一位縣文化館館員,其成就是為三首農諺譜過曲(簡譜);有一位中學教師,其教改業績竟是“在照顧好高位癱瘓的妻子的同時,還能自製粉筆,自製教鞭……”再讀下去你已經笑不出聲了,這會兒你感到最可憐的竟是自己。

任“名典”顧問的是數十位大名鼎鼎的名人,任主編的是名聲顯赫的某某某,至於編委,至少有三分之二多你不知為何許人也。中國的顧問大多是“不顧不問”,他們和主編一起,居然用自己的“名氣”來冒這個險,你對他們也生出了可憐。

其實“名人”何用入典?比如魯迅,你若稱其為“著名作家”,豈不引來笑話?翻讀一本本“名典”,想想我輩的所為,從此你還敢以入“名錄”來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