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我的小貓咪?”她每說一句話,都這麼問薩丹一聲,“當年我們在波隆梭街若斯嬤嬤寄宿學校上學時,生活得多歡樂!”
烤肉端來了。兩個女人仍然大談著往事,好像不談過去的事情就覺得恐慌,突然感到需要把少年時代的汙泥濁水攪動一下;尤其是有男人在場時,她們似乎抑製不住這種狂熱,把她們過去成長的糞土也講出來,硬要他們聽一聽。在座的先生們聽得臉上泛白,眸子裏露出尷尬的神色。於貢兄弟竭力想笑,旺德夫爾神經質般地撚著胡子,繆法神態越發嚴肅起來。
“你還記得維克多嗎?”娜娜說道,“他是一個壞孩子,常常把小女孩帶到地窖裏!”
“你說的一點不錯,”薩丹回答道,“我記得很清楚,你家有一個大院子,有一個女門房,手裏總是拿著一把掃帚……”
“她是博什老太,已經去世了。”
“我還記得你家的店鋪……你媽很胖。一天晚上,我們在一起玩時,你爸爸喝醉回來了,醉得很厲害!”
這時候,旺德夫爾試圖把話題岔開,在他們回憶往事的時候插了一句:
“喂,親愛的,我想再吃點塊菰……塊菰味道真鮮美。我昨天在德·科布勒茲公爵家裏吃過,但味道沒有這裏的好。”
“朱利安,來點塊菰!”娜娜粗聲粗氣地說。
接著,她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
“啊!天哪,爸爸真胡塗……所以他失敗得那樣慘!如果你見到這樣的情景,破了產,經濟拮據!……我可以說我各種苦頭都吃過,我沒有像爸爸和媽媽那樣死掉,真是奇跡。”
繆法神經質般地拿著餐刀在玩,這一次他竟壯著膽子插話了。
“你們講的都是不令人高興的事。”
“嗯?什麼?不令人高興!”她嚷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也認為這些是不令人愉快的事!……可是,我們那時得有人給我們麵包吃呀,親愛的……哦!我呀,你知道,我是個老實姑娘,事情是怎樣,我就說怎樣。媽媽是洗衣婦,爸爸酗酒,最後因醉酒而死,實際情況就是這樣!如果你們聽了認為不合適,如果你們覺得我出身的家庭不光彩的話……”
大家都說不是這個意思。她說這些,究竟要找什麼碴兒呢!大家都尊重她的家庭出身。但是,她還是繼續說下去:
“如果你們覺得我的家庭不光彩,那麼,你們就離開我好了,因為我不是連父母都不認的女人……你們要我,就得連我的父母一起要,明白了吧!”
他們要她,也必須要聽她講她的爸爸、媽媽、她的過去、她所要回憶的一切,四個男人現在都縮著身子,眼睛盯著桌麵。她像掌握著至高無上的權力的女人,盛怒之下,把他們都踩在她過去在金滴街穿的舊鞋子底下。這時她還未息怒:即使有人送她財產,給她建造宮殿也無濟於事,她還是要懷念過去啃土豆的時代。金錢是蠢貨,隻能用來開開玩笑!它是為商人而造的。最後,她這股火氣以一種感傷的願望而了結,說她要過一種簡樸的生活,懇誠待人,生活在普通的善良的人們中間。
這時,她見朱利安垂著雙手,在那裏侍候。
“喂,怎麼啦?斟香檳酒呀,”她說道,“看我幹什麼?像個呆鵝。”
在太太發火時,沒有一個仆人露出一絲微笑。他們似乎沒聽見,太太越嘮叨,他們越顯得莊重。朱利安乖乖地開始斟香檳酒。弗朗索瓦端水果時,不巧把水果盤子歪了一下,蘋果、梨子和葡萄都滾到了桌子上。
“該死的笨蛋!娜娜罵道。
弗朗索瓦不該辯解,他說水果原來擺得不穩,佐愛拿橙子時觸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