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夜裏一個人跳舞,牆上的燈影飄飄欲仙,我上前一步,燈影變大,我後退半步,燈影變斜,音樂一股煙似地飄了去,再也不回來。
歌
忽然聽到一首翻唱的老歌《每次都想呼喊你的名字》,心裏的感覺怪怪的,不是感動,而是奇怪。每天在家寫作,感覺不出時間的變化,夜晚和白天的區別也不大,有時忽然聽到一首很久沒有聽到的老歌,才知回頭看看。
每次都想到一個地方去看看,一間有咖啡的書吧,那裏有陌生的、安靜的臉,美麗的黑色紗邊裙,我在報上看到過那地方,有圖片和文字介紹,看了就想去那個地方。想了很久,卻一直沒有去,因為忙。
每次都想跟一個朋友見麵,是一個非常能幹的女朋友,辦雜誌、做電視、寫小說、寫廣告詞,瘋了似的讓自己每天連軸轉。我也很忙,我們在電話裏總說什麼時候閑下來見個麵,住得雖然不算太遠,卻總也見不著麵。
每次都想等這本書寫完了,就休息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連散文、隨筆也不寫,每天睡懶覺、逛街、聽音樂。可每當新作寫完,很快又瘋了似地投入新的工作,沒有間隙,沒有閑逛的心情。
每次都想不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躲避喧囂,躲避熱鬧,可是事到臨頭,又有些身不由己。朋友的麵子很重要,不好意思說“不”。於是有些不想吃的飯,也興衝衝地趕了去,“興衝衝”的隻是外麵,內心裏塞滿沙子。
現在我知道,“每次都想”是不行的,想到了的事就要抓緊,想去一個地方,明天就去。想見一個人,馬上就打電話。想吃的東西,就放縱一下自己的胃。日子很快就會過去,沒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
有一天我看報,發現那間我一直想去的有咖啡的書吧已經拆掉了。
舞
我實在是很喜歡現代舞,所以我在我的話劇《冷唇》中加入了很多舞蹈的成分。我喜歡莫名的旋轉,喜歡奇幻的光線,喜歡夢境一般的音樂,喜歡讀村上春樹小說時那樣迷醉的沒有方向的感覺,喜歡哭,喜歡沒完沒了地笑,喜歡幾個長發女子聚在一起講鬼故事,喜歡瘋,喜歡尖叫,喜歡在快樂的時候,發出快樂的聲音。
舞,就是上述這一切。舞是生活濃縮後的咖啡,舞是柔與狂放的並行向前,舞是酒後的語言。舞是向上的升力,舞是向下墜落時的自由落體。
在午夜裏一個人跳舞,牆上的燈影飄飄欲仙,我上前一步,燈影變大;我後退半步,燈影變斜,音樂一股煙似地飄了去,再也不回來。
在與男友相擁而舞的時候,音樂便慢了下來,天空低矮,人群散盡,跳著跳著,不知怎麼就剩下我和他。我聽到他在我耳邊絮絮地說著話,因離得太近,他五官變了形,我有點不認識他了。
然後我聽到他說:“好啊好啊,這樣的夜晚——”後麵的話被音樂蓋掉了,人們在一刹那又都回來了。
鬼
總是想起幾個長發女子坐在一起談鬼的情景,燈影幽暗,眼色迷離,到了快要頂不住的時候,總是有人帶頭尖聲驚叫。
我講起穿白裙子的女鬼,在電梯裏上上下下,其實我也害怕,手心冒著冷汗,耳邊的尖叫聲震耳欲聾,可還是要講下去。這些事,一講起來就刹不住車,窗外忽然亮起紅一簇綠一簇的焰火,這世界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乘電梯回房間,生怕電梯失去控製。女友們笑盈盈地在電梯裏互道晚安,到了最後一層,隻剩下我一個人。
於是,鬼就來了。
樓道裏寂寂地亮著燈,我一路走,它一路滅。鑰匙無論如何插不進鎖孔,好不容易打開門,“插匙取電”這一環節又出了問題,鑰匙牌雖插進了鎖孔,房間裏卻依舊黑得可疑,我緊張得氣都快要斷了,可這時燈卻“嘩”地一下亮起來了。
脫掉衣服站到鏡前,看到自己皮膚白細的身體,忍不住心裏有幾分喜歡。進入玻璃隔間洗澡,水霧很快彌漫起來,直覺告訴我,好像把我關在裏麵的玻璃門已無法打開。水霧像牛奶一樣白,恐懼像夜晚一樣黑,我一遍遍地去推那扇玻璃門,以確認自己是否安全。
赤裸著從玻璃隔間裏出來,將房間裏所有燈都按開。然後,穩穩地坐在床上,吸一支想象中的香煙,將夜晚的鬼氣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