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迷宮自得像空氣一樣,沒有畫展的美術館安靜得如同一座玻璃墳。我們說話時到處充滿回聲。
冬日的一個下午,我和朋友忽然想起要去美術館轉轉,以為那裏有盛開的夢境正在等著我們的到來。太陽很好,電車上懶洋洋地沒有幾個人。我們麵對麵站著,手握拉環,聊天。已經很久沒有坐過電車了,那感覺真讓我感到愉快。我們坐過了站,直到“景山”那一站,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驚呼著下車。
冬日的太陽出人意料地明朗、燦黃。道路兩旁是故宮和景山那高大耀眼的紅牆,這景象使人想起印象派畫家保羅·高更的畫來。
我們買了兩張票進入美術館,穿過門廊的時候,我想起小時候曾對著畫展上的石膏像畫“南海姑娘”的情景來,當時我母親雖站在我背後,可是我慌得要命,覺得那些不時走過來看我畫畫的人目光像刀子一樣銳利。那個“南海姑娘”並不漂亮,頭戴鬥笠,手持扁擔,褲腿卷到膝蓋以上,露出像足球運動員一樣結實健壯的小腿來,當時我很認真地描繪了她的肌肉。我小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大了能幹什麼,沒能成為一名畫家而成了作家,這是天意。上帝的安排很讓我感動,因為我更愛現在的我。我的朋友是一位重量級詩人,非常健談,說話好像腹中安有音箱,雄渾的嗓音在美術館高大的天穹上久久回響。我們一個展廳一個展廳地轉著,希望看到一些奇跡。當然牆上掛著的不會有凡高或者莫奈,但起碼會有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色塊與構圖,最起碼會有一些比較傳統的中國山水畫吧。我們像在玩一個成人遊戲,大人的捉迷藏,或是誤入迷宮,從這一間穿入那一間,有點把握不住方向。美術館似乎為我們的到來而忽然變得色盲了,到處空空蕩蕩,沒有顏色,沒有夢境,沒有點、線、色塊,等待著我們的是數學裏的“0”——清一色的無畫麵空牆。想想有多少人在畫畫(我是指那種充滿奇思怪想、創造力驚人的畫),而這裏卻是一片空白。這座迷宮白得像空氣一樣,沒有畫展的美術館安靜得如同一座玻璃墳。我們說話時到處充滿回聲,我的那位朋友縱聲大笑的時候,我聽到了千軍萬馬奔湧而來。我們都看到了想要看到的東西,也許對我們來說(一個小說家和一個詩人),那些極富幻想的作品永遠隻盛開在我們的夢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