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在寂靜中突然響起,我越走越遠,被我關在舊隸裏的那個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在哭。
有了新房子之後,我們就準備搬家了。新家與舊家隔著不遠,就是相鄰的兩棟樓,新樓在南,舊樓在北。新樓是我們站在舊樓的陽台上看著它一磚一瓦蓋起來的。當時不知房子的格局,隻是眯著眼睛看那迷宮一樣的水泥格子被人橫一道豎一道地打成更小的隔斷。其實那房子走進去之後發現還是很大的。當時從陽台上往下看,隻覺得那些磚壘的矮牆奇形怪狀的,後來矮牆漸漸長高了,變成了堅硬的磚縫齊整的高牆,再後來,高牆上麵封了頂,這樣一層就算蓋完了。
房子一層層地很快蓋起來。有一天,丈夫帶我去參觀未來的新家,我們手拉手走在無人踩過的水泥台階上,感覺像新婚一樣好。
四周彌漫著一股清涼的石灰水的味道,我們把那把多棱形的鑰匙插進鎖孔,隻聽得彈簧鎖“噠”地一彈,這“噠”的一聲似乎把生活的“新”與“舊”劃了一道清晰的界線。我們的左臉和右臉正處在新舊分開的分界線上,一邊落滿灰塵,一邊灑滿陽光。一腳跨過去,天地都是新的。
於是,天天看電視裏的裝修式樣,評頭論足,專家似的給電視裏的“樣板間”打分。同時想象著自己新家的未來模樣,想法一會兒一變,忽然喜歡古色古香,把未來的新家想象得像一間舊式中藥鋪子一樣古樸深奧。忽然又偏愛起未來版本來,這兒也亮閃閃,那兒也亮閃閃,到處是金屬,把客廳搞得像一間地道的太空艙,隨時準備飛往月球,或者更遠的地方。
真地開始裝修了,隔著一棟樓我好像聽得到那邊丁丁冬冬的敲擊聲,那聲音對我們來說像聽音樂一樣悅耳,我們的心情是快樂的,在這種時刻說不快樂是假的。
然而,還真有一個人不快樂,他,就是我們曾經住過十年的舊屋。我們在那裏結婚、生子,在那裏開始我的寫作生涯,這是一套有著太多太多記憶的房子,門邊的牆上有兒子從小到大每一次測量身高所刻下的劃痕,那些劃痕旁刻著年月日,是快樂的記錄,也是憂傷的記錄。那麼多日子過去了,怎能不憂傷呢?
終於有一日,新樓裝修得差不多了,我們開始陸陸續續搬東西,當我拎著一捆書踉踉蹌蹌走在舊屋的地上,突然感到被什麼東。
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一塊原先粘得好好的地板革自,動脫落下來,翹著角兒在那故意絆我。舊屋的地板革好像自殞似的一塊塊地。
往下掉,等到家具全部搬空了,那些地板革就像老人的矛齒一樣掉得七零八落。東西全搬空了,隻剩下一部白色西門子電話機放在地上,看起來像個啞巴。
在我就要離開舊家的那個晚上,電話鈴在寂靜中突然響起,我越走越遠,被我關在舊家裏的那個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