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個人構成這輛車子的基本旅客,都是屬於有經常收入的和穩定而有力的社會方麵的,都是一些相信天主教和懂得教義的,有權有勢的人。
由於偶然遇合,車裏某一邊的長凳上坐的全是女客;靠近伯爵夫人的位子上有兩個嬤嬤,她們正捏著長串的念珠一麵念著天父和禱告。其中一個是年老的,臉上滿是麻子,仿佛她的臉上曾經很近地中了排炮的許多散子似的。另一個,很虛弱,有一個漂亮而帶病態的腦袋瓜和一個顯出肺病的胸脯,那正是使她們毀壞肉體而成聖徒的吃人的信仰心侵蝕了它。兩個嬤嬤的對麵,有一個男子和一個女人吸引著全體的視線。
男子很出名,是被人稱為“民主朋友”的戈爾弩兌;好些被人敬重的人士卻當他是禍根。二十年以來,他在各處民主派的咖啡館裏把大杯啤酒浸著他那一大嘴的火紅色長胡子,他父親本是一個糖果店商人,遺給他的那份財產是頗為豐厚的,他卻帶著他的弟兄們和朋友們揮霍幹淨,末後焦躁地等候共和政體使自己獲得適當的地位來顯示無數量的革命飲料的成績。在9月4日,他也許由於上了一個惡作劇的當,自以為受到任命做了州長,不過到了他上任辦公的時候,那些始終身居主人翁地位的機關公務員卻拒絕承認他,終於逼得他隻好退位。此外,他是個好好先生,毫無惡意而且肯替人效勞,這一次,他用一種誰也比他不上的熱心盡力布置了防禦工事。他教人在平原上掘了好些窟窿,在近處的森林裏斬倒了所有的嫩樹,在所有的大道上布置了好些陷阱,到了敵人快要到的時候,他滿意於自己的種種措施就趕忙縮回市區裏來。現在他想起自己倘若到哈佛爾可以做些比較有益的事情,因為在那地方,新的防禦工事立刻會變成不可少的。女人呢,所謂尤物之一,她是以妙年發胖著名的,得了個和實際相符的諢名叫做羊脂球,矮矮的身材,滿身各部分全是滾圓的,胖得像是肥膘,手指頭兒全是豐滿之至的,豐滿得在每一節小骨和另一節接合的地方都箍出了一個圈,簡直像是一串短短兒的香腸似的:皮膚是光潤而且繃緊了的,胸脯豐滿得在裙袍裏突出來,然而她始終被人垂涎又被人追逐,她的鮮潤氣色教人看了多麼順眼。她的臉蛋兒像一個發紅的蘋果,一朵將要開花的芍藥;臉蛋兒上半段,睜著一雙活溜溜的黑眼睛,四周深而密的睫毛向內部映出一圈陰影;下半段,一張嫵媚的嘴,窄窄兒的和潤澤得使人想去親吻,內部露出一排閃光而且非常纖細的牙齒。
此外,人還說她是具備種種無從評價的品質的。
她一下被人認出來以後,好些切切的密談就在那些顧愛名譽的婦人道伴裏流動起來,後來“賣淫婦”和“社會的羞辱”這一類字眼被她們很響亮地說個不休,因此使她抬起了腦袋。這時候,她向同車的人用很有挑戰意味和膽大的眼光望了一周,於是一陣深遠的沉寂立刻又恢複了,大家全低著頭了,隻有鳥老板是例外,他用一種開心的神氣窺伺她。但是不久,三個貴婦人的談話又開始了,有了這個“姑娘”在場,她們突然變成了幾乎是非常親密的朋友。覺得麵對著這個毫無羞恥地賣身的女人,她們應當把有夫之婦的尊嚴身分結成一個團體;因為法定愛情素來高出自由愛情的頭上。
三個男人看見戈爾弩兌,也由於保守派的一種本能彼此接近起來,用一種蔑視窮人的姿態談著錢財,禹貝爾伯爵說起普魯士人使他遭到的損害,牲畜被虜和收獲無望造成的損失,用一種家資千萬的大領主的沉著態度說這些災禍不過使他困苦一年。迦來一辣馬東先生在棉業當中很有痛苦的經驗,已經小心地彙了60萬金法郎到英國作為隨時的應急之用。至於鳥老板呢,他早和法國的軍需當局有過商量,向政府賣出了他酒窖裏的所有的普通葡萄酒,這樣就使得政府欠了他一筆非常之大的現金,他現在就打算到哈佛爾去取。
末後這三個男人都使出一個友誼的和迅速的眼色互相望了一下。各人的具體情況雖然不同,不過他們都是有錢的,他們都是那個大行會的成員,都是富豪得把手插到褲子口袋就會教金幣清脆地響的,所以他們感到彼此都是弟兄。
車子走得很慢,弄到早上10點鍾還隻走了四法裏。男人們在上坡的時候一共下車步行了三回,大家漸漸不放心了,因為本來應當在多忒那地方吃午飯,現在眼見得非在黑夜是沒法子趕到的。所以到了車子陷到積雪當中要兩小時才拉得出來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去探索大路上的小酒店了。
吃東西的欲望一步一步增加,使得每一個餓了的人都是心慌的;然而沒有人看見一家飯鋪子,一家酒鋪子,因為法國的饑餓隊伍走過之後,又有普魯士人就要開過來,所有做生意的人都嚇跑了。
先生們跑到大路邊上的農莊裏去尋找食物了,不過他們連麵包都沒有找著,因為心下懷疑的農人們,生怕那些一點什麼也啃不著的軍人發現什麼就用武力來搶什麼,所以都隱藏了他們的儲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