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羊脂球(6)(1 / 2)

戈爾弩兌一直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做一個手勢,並且像是沉沒在一些很嚴肅的思想裏,偶爾用一個氣忿得很的動作捋著自己的長胡子如同想再拉長一點似的。末了,在12點光景人都快要分手的時候,鳥老板正晃著身子搖搖擺擺,忽然拍著戈爾弩兌的肚子一麵結結巴巴向他說:“您並不開開玩笑,今天晚上,您什麼也不說嗎,公民?”但是戈爾弩兌突然抬起了腦袋,用一陣亮得怕人的眼光向全體掃視了一周,他說:“我說你們各位剛才都做了一件很可恥的事!”他說完站起來,走到了門口又說一遍,“一件很可恥的事!”末了他走了。

開初,這像是對他們潑了一頭的涼水,鳥老板吃了一驚呆呆地待著,不過隨後他恢複了穩定態度,突然彎著身子笑起來一麵重複地說:“他們都太大意了,老朋友,他們都太大意了。”這時候,人們都不懂得他的意思,於是他敘述了“過道裏的秘密”。這樣使大家重新哄堂地大笑了一陣。那些貴婦人快活得如同癡婆子似的。伯爵和迦來-辣馬東先生連眼淚都笑出來。他們簡直不能相信這樣一件事。

“怎樣!您確有把握?他當初想……”

“我告訴各位那原是我親自看見的。”

“而她拒絕了……”

“因為普魯士人就住在旁邊的屋子裏。”

“不可能吧?”

“我向您發誓。”

伯爵透不過氣來了。實業家用雙手捧著肚子。鳥老板接著說道:

“各位明白了,所以今天晚上,他並不認為她是滑稽的,簡直一點也不。”

三個人又都再笑起來,直笑得心裏都不好受,都透不過氣來。

大家就是這樣分手了。不過鳥夫人的格性是和蕁麻樣的,到了兩夫婦剛剛躺下去的時候,她向丈夫指出了迦來-辣馬東家那個嬌小的壞東西在整個晚上一直假笑:“你得知道,娘兒們到了心愛著軍人時候,不管那是法國人或者普魯士人,在她們看來全是一樣的。這是不是一種憐憫的意思,我主上帝!”

整整的一夜,在過道的黑暗中間,如同戰栗似地傳出一陣陣的輕微聲息,那是僅僅教人察覺得到的,像是一陣陣的呼吸聲,一陣陣赤腳的觸地聲,一陣陣無從捉摸的摩擦聲。人都顯然是睡得很遲的,因為有好些光線從各處屋子門底下的縫兒裏長久地漏到了外麵。香檳酒真有它的效力,據人說,它是擾亂瞌睡的。

第六天,冬天的明亮太陽把積雪照成教人目眩的了。那輛終於套好了的長途馬車在旅館門外等著,一大群白的鴿子從它們的厚而密的羽毛裏伸著腦袋,亮出它們那種瞳孔烏黑的玫瑰色眼睛,穩重地在六匹牲口的腳底下散步,向著牲口撒下的熱氣騰騰的糞裏邊尋覓它們的營養物。

趕車的披上羊皮大衣,坐在車子頭裏的坐位上安閑地銜著煙鬥,所有的人全是喜笑顏開的,匆匆忙忙讓人包好為了在剩下的路程上去用的食品。

人都隻等候羊脂球來就開車。她終於出現了。

她像是有點不安定,不好意思,後來她膽怯地向她的旅伴們走過來,旅伴們卻在同一動作之下把身子偏向另一麵,如同都沒有望見她似的。伯爵用尊嚴的神氣攙著他妻子的胳膊,使她遠遠地避開那種不清潔的接觸。

胖“姑娘”覺得心下茫然,停著不前進了,隨後集中了全部勇氣,她才卑屈地輕輕道出一聲“早安,夫人”,走到廠長夫人的近邊,那一個隻用頭部表示一個倨傲的招呼,同時還用一種失麵子的人的眼光望著。大家都像是忙碌的,而且離開她遠遠站著,仿佛她的裙子裏帶來了一種肮髒。隨後人都趕到了車子跟前,她單獨地到得最後,靜悄悄地重新坐上了她在第一天路上坐過的那個位子。

大家都像是看不見她,認不得她;不過鳥夫人遠遠地用怒眼望著她,同時用低聲向她丈夫說:“幸而我不同她坐在一條長凳上。”

那輛笨重的馬車搖晃起來,旅行又開始了。

開初,誰都不說話。羊脂球不敢抬起頭來。同時覺得自己對於同車的人懷著憤慨,覺得自己從前讓步是受了委屈的,是被普魯士人的嘴唇弄髒了的,然而從前把她扔到普魯士人懷抱裏的卻是這些同車旅伴的假仁假義的手段。

但是伯爵夫人偏過頭來望著迦來-辣馬東夫人,不久就打破了那種令人難堪的沉寂。

“我想您認得艾忒來爾夫人,可對?”

“對呀,那是我女朋友當中的一個。”

“她多麼嬌媚喲!”

“真教人愛喲!是一個真正的出色人物,並且知識很高,連手指頭兒上都是藝術家的風度,唱得教人忘了憂愁,又畫得盡善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