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過馬路,左右看(1 / 1)

在郢城,張四海把個紅燈闖得家喻戶曉的,不能說不是個人物。至於“過馬路,左右看”這些基本交通常識,張四海是很不屑的。

這麼說你千萬別以為張四海有多大背景,或者交警裏麵有多少熟人,得,犯邏輯性錯誤了吧!張四海就一下崗工人,有背景會輪到他下崗?至於交警,想攀熟人還得人家願意搭理他啊。

當然,張四海至少還是算得上有車一族的,隻是他這個車跟趙本山小品中的那個家用電器有異曲同工之妙,他的車是自行車,遠比趙本山那個家用電器手電筒有分量。

敢騎自行車闖紅燈,這回你一定猜對了,張四海是個有點車技的人。

張四海的車技跟他年輕時愛瘋鬧、愛出風頭有關,年輕人,誰不好個麵子呢?張四海學習上幹不過人家是吧,不要緊,玩得過人家就行。那時候武漢雜技團在郢城演出時,有個保留節目就是車技,乖乖,一輛不起眼的小自行車上居然能騎十二個人,什麼概念啊!

張四海就惦記上了。

但郢城太小,小得找不出一個願意跟張四海誌同道合玩車技的人。張四海不泄氣,不能載人是吧,咱玩特技,一個人總比一群人要顯眼吧!

張四海就苦練上了,在他的自行車破了十條胎換了二十個閘皮後,張四海車技已日趨成熟,雙手甩把,騎在車上俯下身子撿石塊已經是小兒科了。他能在騎得飛快時,雙手猛一捏雙閘,左腳點地,啪一聲,自行車就調轉頭來,像警匪片中的追車戲一樣,哧一聲,轎車掉了頭,輪胎下冒出青煙來。

當然,自行車是鬧不出這麼大響動的!但圍觀者的響動大啊,口哨聲、尖叫聲響成一片。

張四海就陶醉在這響聲中,慢吞吞把龍頭一歪,雙腳踩到車杠上,居然能屹立不倒定上十分鍾。這個“定”字很形象,自行車像被他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動不動。

正當大家屏神靜氣張口發呆時,張四海忽然雙腳又猛蹬自行車,風馳電掣時又一捏雙閘,這一回不是玩調轉車頭了,而是他猛一提車把,乖乖,自行車像徐悲鴻的《八駿圖》中某匹駿馬一樣立了起來。

憑這手車技,張四海在郢城是有資格蔑視區區一盞紅燈的。

郢城一彈丸之地,能有多洶湧的車流呢?就算洶湧,他張四海也照樣湧立潮頭不誤。

湧立潮頭好啊!最起碼,那些司機對他敬重十分,除了鳴笛以示尊崇之外,還有藝高人膽大的司機偶爾配合他在十字路口玩兩個驚險刺激的鏡頭,以讓郢城貧乏枯燥的日子多一分驚喜與談資。

人是離不開這種驚喜與談資的,否則郢城的人們茶餘飯後是淡寡的,淡寡得無以複加。

張四海在這種尊崇中討了媳婦。

媳婦是那種喜歡尖叫的女人,當她第一次被張四海馱著在十字路口的車輛中魚一般穿行時,媳婦一聲趕一聲的驚叫大大刺激了張四海的表演欲望。

媳婦被張四海的自行車技給徹底征服了,夜晚再看張四海時,就由平視換成了仰視。

張四海喜歡這種仰視!

媳婦在對他的仰視中為他生了個寶貝兒子,兒子生日那天,張四海興衝衝綁座椅馱了兒子出門到大街上去兜風。

如潮的人流,如水的車流,讓兒子驚奇不已,在後麵小座椅裏拚命拿手拍打著張四海的自行車座,張四海怕屁股壓了兒子小手,就顛起屁股騎起來。

這一顛,張四海又找到了當初玩車技的感覺,他的雙腳開始加速,自行車如入無人之境,龍頭一擺,腳一點,一輛又一輛的車擦肩而過,身後兒子的驚叫被鳴笛聲淹沒了。

張四海玩得興起,速度愈發加快,眼前,正是十字路口,紅燈唰的一亮,張四海才懶得理呢,照樣往前直衝過去。一輛轎車從側麵衝了過來,張四海猛吼一聲,雙閘一捏雙把一提,唰,徐悲鴻《八駿圖》中的那匹奔馬又一次立了起來。

缺的就是一聲長嘯了!

張四海正遺憾呢,身後果然傳來一聲長嘯,很稚嫩的一聲長嘯,短促而又尖銳地插進張四海的心頭。

張四海雙手一抖,自行車就失了前蹄翻倒在地,身後一丈遠處,兒子被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團。張四海連滾帶爬撲過去,一息尚存的兒子嘴裏還在背誦早上剛學會的一句兒歌:爸爸,過馬路,要左右看!

張四海抬起頭來,左麵什麼也沒有,右麵也是空蕩蕩的,張四海和兒子被淹沒在無邊的歎息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