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忠把三輪車歇在陰涼裏,從兜裏翻出一把零票子,數一遍,合計一下,離三百元還差兩元。兒子下了晚自習就要回來拿生活費了,到哪兒湊齊三百元呢?衛忠把頭低下來,又仔細數了一遍,臉上還是撐不開笑容來,一會兒工夫,這錢還不會生息呢!
衛忠把手又往兜裏摸,他摸著了自己的幾根手指頭。衛忠惡狠狠地把手指頭抽出來,在空氣中狠狠甩了幾下,這手,咋就不會抓錢呢?不抓多的,兩元,就兩元也不行嗎?
衛忠看了看街頭,街頭空蕩蕩的,地麵幹淨得很,撿錢的事,他聽人講過一百遍了,可自己就沒碰上過一回,要是今天能偶爾撿上兩元錢,要他衛忠給老天爺磕個響頭都行的!
歇是歇不來錢的,衛忠把三輪車踩到一家網吧門口,期望能拉上一個客,有些孩子上網上得身上隻剩五角的鋼鏰子,出來搭不起的士,就會三五人一結合,花兩元錢坐上三輪車回家。
步行,是很沒麵子的事!這些在網上呼風喚雨的小家夥認為。
夜色漸漸沉下,衛忠的青光眼開始迷糊起來,一幫幫哈欠連天的孩子迷迷糊糊開始步出網吧。
一張張泊著的的士迅速被小腦袋塞滿,對於角落的這輛三輪車,他們連偶爾看一眼都不曾。
衛忠的心往下掉,掉得都能聽見啪嗒一響,說響,還真有什麼啪嗒響了一聲!啪嗒聲讓衛忠心裏震了一下,是金屬撞擊地麵的脆響,不會是真有人掉鋼鏰子吧!
衛忠循聲望去,最後一輛的士已排出一股廢氣來,一向暈車聞不得汽油味的衛忠,這會兒竟覺得那廢氣味兒無比的親切。四周環視了一眼,衛忠用與他年紀很不相稱的敏捷身手跳下車來,一雙眼睜得快貼近地麵了,像掃雷的工兵一樣一寸一寸地在地上用手畫著圓圈。
圓圈像波紋一樣擴散開來,可惜,這陸地上的波紋沒給他水落石出的機會。衛忠拍拍手,站起身,仔細回想了那金屬碰地作響的位置,再一次蹲下身來,用手畫著圓圈,一寸一寸地,這回是從大圓圈向圓心畫弧。
驀然,衛忠的手停了一下,一個圓圓的硬幣正罩在他手指下麵,原來,要幹成一件事並不難!這不,他撿著錢了,一元,實實在在的一元錢,還有一點點餘溫的一元錢,就那麼真實地屬於衛忠了。
衛忠不是個貪心的人,他把那一元錢撿起來,在衣褲上蹭了又蹭,對著遠遠的街燈晃了一下,那一瞬間,他的青光眼也晶晶地透著亮,讓人疑心他撿的不是一枚小小的硬幣,而是一錠金元寶,足可以改變人生命運的金元寶。
顯然,一元硬幣是改變不了一個人的命運的,但它能改變一個人的心情。眼下衛忠的心情就很好,他記得,屋裏抽屜裏好像還有一個一元的鋼鏰子。他怕拉三輪時給抖掉了,就隨手擱在那兒了。今晚兒子的生活費有了著落,他也該早點收工了,沒準兒,兒子在家等著他呢!兒子上中學,時間緊得連針都插不進去,一個月跟他這個爹見一次麵也就是拿生活費那一瞬間。
至於給老天爺磕頭的事,改天吧!改天等他再撿上一元錢了就磕,有情不在一日趕,心裏記得就行了,何況他衛忠不是個忘本的人,眼下他趕時間呢,浪費兒子青春的事,他擔當不起!
兒子果然在家,果然在焦慮不安地看表。老伴在工地上還沒回來,冷鍋冷灶的,兒子臉上也冷冰冰的,像沒解凍的河麵,像剛出冰櫃的蛋筒,讓人心裏拔涼拔涼的。
錢呢?我趕時間!看著兒子急匆匆地伸出手來,衛忠心裏涼了一下。麵對兒子的手,衛忠把疊整齊的零鈔遞過去,外帶那枚硬幣。趁兒子清錢的當兒,衛忠去翻抽屜找那一元鋼鏰子。
兒子清了不到一半,嫌麻煩,把錢往褲兜裏一塞說,爸,我走了,同學在車上等我呢!像給他證明似的,外麵傳來的士鳴笛聲。
還差一元錢呢!衛忠急急忙忙說,早上我還放抽屜裏的,這會兒咋飛了呢?衛忠用手抹了一把急出來的汗。
哦,你是說那鋼鏰子啊,我給外麵的士司機了!兒子一撇嘴,我跟同學一塊搭的士回來,差一塊,我墊給他了。今天真晦氣,從網吧出來時,掉了最後那元錢!兒子隻顧順嘴往下說,一點也沒看見衛忠臉上正變換著顏色。
什麼,你上網吧?衛忠一聲大喝,還搭的士?
是啊,我去網吧找同學,不行嗎?兒子發覺說走了嘴,又補充了一句,我隻是偶爾去一下,偶爾,懂嗎?一元錢,不就彎個腰的事嗎,還至於發火!兒子不服地嘟噥著。彎個腰,你以為你爸經常撿一元錢呢?還偶爾!衛忠胸口一堵,雙膝就軟了下去。
衛忠的頭很響地磕在地板上,一點兒也沒有偶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