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一生短暫,在三十一歲時離開了人世。他有一首詩這樣說過“予生未三十,憂愁過其半。心事如落花,春風已吹斷。”可見他一生悲愁,幾經坎坷。他身為皇帝侍衛,盡管有機會接近皇帝,一睹龍顏,可懷才不遇,無法實現心中閑適恬淡的願望。
他的仕宦生涯隻有兩種工作,殿前侍衛或者隨駕出遊。可無論是哪種活動,他都隻是一個陪同罷了。這就是詞人的不幸,幸運的是他為後人留下許多好詞。在那時的滿漢關係間,書寫了一段珍貴的友誼篇章。可盡管這樣,對那些漢家文人們而言,又有幾個人會體會到他的一片赤子之心呢?又有誰可以懂得他富貴榮華、錦衣玉食背後的壯誌未酬?詞人也曾在《清平樂·彈琴峽題壁》說:“冷冷長夜,誰是知音者?”他生命的—大部分已經迷失在悲愁中,我們可以說納蘭是一個不稱職的侍衛,卻是中國詞壇上一位難得的詞人。
浣溪沙
西郊馮氏園看海棠,因憶《香嚴詞》①有感。
誰道飄零不可憐,舊遊時節好花天,斷腸人去自今年②。
一片暈紅才著雨③,晚風吹掠鬢雲偏。倩魂銷盡夕陽前。
【注解】
①《香嚴詞》:清初詩人龔鼎孳的詞集。龔鼎孳,安徽合肥人,官至禮部尚書,與錢謙益、吳偉業並稱“江左三大家”。
②斷腸:形容極度的悲傷。
③暈紅:中間濃而周圍漸淡的一團紅色。此處指暈紅的花朵。
【典評】
看著那凋落的海棠,幾度飄零,誰都會生出一種疼惜的憐意。遙想當年,一起去賞花,正值繁花時節,可現在,那讓我柔腸寸斷的人兒,已經離開我一年了。
那片泛著紅暈的花朵好像沾上了雨點,那般催人心生愛憐,像我一樣楚楚可憐。晚風乍起,天邊雲朵如鬢,隨風飛揚。伊人夢魂已銷,獨倚窗前看夕陽西沉。
納蘭此詞情動於中,催人生憐。
龔鼎孳是當時的名士,和吳偉業、錢謙益並稱為“江左三大家”,他和納蘭交情非常交厚,納蘭這時和好友重遊故地,本來是件快樂的事,他卻觸景生情,想起了龔鼎孳《香嚴詞》中有“重來門巷,盡日飛紅雨”的佳句,而且因此回憶起了當年遊園時的景象。納蘭從過去之景落筆,卻把今天的悲歡離合寄寓其中,初讀時,迷茫不知所措,再讀時恍悟,別有洞天。
浣溪沙
酒醒香銷愁不勝,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鬥輕盈①。
夜雨幾番銷瘦了,繁華如夢總無憑②。人間何處問多情?
【注解】
①輕盈:身形輕快的樣子。
②繁華:實指開得繁茂的花,也象征繁盛的事業。無憑:沒有依據。
【典評】
這首詞貌似憐花,實際是詞人借花而抒發對故人的感懷之情。
一夜酒醒後,卻發現嬌弱的花兒早已凋零,隻留下了片片殘花,想起那些花兒曾經在枝頭綻放時美好的樣子,誰能想到現在這樣頹敗的景象?怎麼可以再邁步賞花,怎麼舍得踩著那嬌嫩的身軀?去年高摘鬥輕盈,此時花朵凋落,美好逝去無法重來。去年一起去賞花時,曾經攀上枝頭摘取花兒,看看誰的身姿更加輕盈,一路上充滿了歡聲笑語。
納蘭在此主要是來形容心上人美如白梅。就算是眾星捧月,生來就享受著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那又怎麼樣,誰能懂得其中苦痛?想要傾訴一番可又說不出什麼,錦繡叢中隻剩下一捧滿心荒蕪。心中早憶厭倦了現在的生活,可又無法擺脫,隻得伊人相伴也就算了,而天妒紅顏,伊人早逝。“夜雨幾番銷瘦了,繁華如夢總無憑。”
花兒如何能經得住風吹雨打,從前枝頭上的熙熙攘攘如畫似卷、如雨如霧,好像一場夢似的消散了,無處寄托。殘留的花瓣無言地訴說著時光的無情,繁華也是這樣,無非是一場夢,隻是過眼雲煙罷了。借酒銷愁愁更愁,醒來的隻是更加殘酷的世界,綿綿細雨帶來的沉重更使內心多了幾許孤寂,屋簷的水滴滴滴敲打心上,回蕩著幾許虛無。
酒後的殘酷和醉時的夢幻,總是教人無限唏噓。夕陽慢慢爬上上牆頭,韶華易逝,紅顏易老,空餘滿地芬芳借以緬懷,內心的苦楚唯有獨自承受,何處問多情?一曲浣溪沙淘盡了多少英雄紅顏,隻餘下千載的思念和孤寂。
浣溪沙
欲問江梅瘦幾分①,隻看愁損翠羅裙②,麝篝衾冷惜餘熏③。
可耐暮寒長倚竹④,便教春好不開門。枇杷花底校書人。
【注解】
①江梅:江畔的梅樹。
②愁損:憂鬱。翠羅裙:綠色的絲裙。
③麝篝:用於燃燒麝香的熏籠。餘熏:餘香。
④可耐:通“可奈”,無奈。
【典評】
想要去問一問江畔的梅花,你在冷風中可曾清瘦幾分?隻看得羅裙也憔悴。熏籠裏的燃香已經燒完,隻剩下一些殘香,衣襟漸寬。怎能忍受得了這暮色寒風中的倚門而立?就算是盛春時分,心裏這般淒涼,還有什麼心情去啟門遊目?枇杷花下,她緊閉著閨門,隻能靠讀書打發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