檵木夢遊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淪落到要跳河的地步。她提起長裙,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腳踏進了水裏。
“這水!好像在抗拒我。”檵木小聲地嘀咕著,又晃悠悠地伸出了第二隻腳。
待完全入水後,一陣陣刺痛感從腳底慢慢升起,檵木忍不住扶腰。刺痛感一旦傳到腰間就變成了劇痛。
檵木回頭看了一眼被一大群張牙舞爪的妖怪裏三層,外三層圍得密不透風的幸雨初,咬了咬牙,繼續往前綠球的方向走去。
檵木曾聽說過有一傾國傾城的舞女,因背叛了主子而被罰在刀尖上跳舞。沒想到自己今天也品嚐了一回那滋味。
沒走幾步,檵木就疼得臉色發白,冷汗沿著她勾魂的眼角,小巧的鼻尖不斷滑落。
不知道是不是這河水的作用,很多已經被檵木淡忘的記憶居然慢慢清晰了起來。
其實在遇到小矮子他們之前,她的記憶裏也隻有那麼幾個人。其中占得分量最重,記得最清楚自然是父親。
父親是一個樂器師,長得不算特別好看,但笑起來的時候,卻能讓人不自覺地被吸引住。母親大概也是因為愛極了他幹淨地不帶一絲雜質的笑容,才會義無反顧地拋棄王位,拋棄親人,拋棄全天下,去跟他亡命天涯吧。
“孩子,你恨我嗎?”
水裏冷不丁傳來女人的聲音,檵木著實被嚇了一跳。
“孩子,你恨我嗎?”女人又固執地問了一遍。
檵木低下頭,看到水裏有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要不是對方的長發用一根紅玉簪子挽成了髻,怕是檵木會錯以為那是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母親?”檵木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她從來沒奢望過,還能在清醒的時候見到她。
“是我,孩子。”水裏的女人朝檵木溫婉一笑,檵木的眼淚頓時不爭氣地落了下來。不是說沒見過就不會有感情的嗎?不是說無愛無恨就可以做到無牽無掛的嗎?那為什麼胸口會有窒息般的疼痛?為什麼溫熱的淚水止都止不住?眼前這個女人從她出生那一刻起就跟她有了千絲萬縷的糾葛,所以她隻需一個笑容,自己就立馬潰不成軍。
“想哭就哭吧,趁著還能哭的時候。別等到有一天,悲哀地發現自己連哭的權利都沒有了。”女人收起笑容,眉眼間傾瀉出的淡淡哀愁,如這忘川之水一般令人疼痛不已。
“父親死了。”檵木抬起手狠狠地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哦,他是人類,死隻是早晚的事。”女人的語調極平淡卻也極悲涼,悲愴的麵容下隱藏著一顆閱盡滄桑的心。
“你們沒有能在陰間相見嗎?”初見的悲傷漸漸淡下去,檵木的眼神恢複了以往的清清冷冷。
“我早在生下的那一刻就身形俱滅,連陰間都沒資格去了。你現在見到的,不過是我殘存在忘川裏的一絲念想罷了。”
“那你身在忘川,思念的又是誰?”滅頂的疼痛襲來,檵木不禁狠狠喘了一口粗氣。
“我能見到誰,自然就是思念誰。”女人再起彎起嘴角,向檵木伸出了自己慘白的手。
雖然隻有一水之隔,但檵木知道,那是自己永遠無法觸碰到的。她不想伸手,不想破壞了那份殘存的思念,母親對她的思念,縱使自己將葬身在這份思念之下。
“孩子,你很痛吧。伸手打碎眼前的影像吧,這樣你才能到達鎮魂花的身邊。”
檵木咬著嘴唇,明顯地猶豫了。
“孩子,你喜歡他吧。喜歡,就不要猶豫了,否則你會害死這裏的所有人的。”女人繼續循循善誘道。
檵木想回頭看看幸雨初。沒想到剛一轉身,無邊地疼痛感就迫使她彎下了腰。
“別猶豫了。鎮魂花摘下後記得要放進你父親給你的那把笛子裏。還有,如果真遇到了什麼不測,你可以去正對這河的山洞裏找一個人。隻不過那人自己也是被困著的。能不能救出他,再讓他幫你,就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了。”
女人的聲音此刻充滿了天下母親都共有的慈愛。檵木閉上眼睛,猛地朝水麵砸了一拳。
瞬間,一切都消失了。檵木彎著腰,在水中踉蹌著繼續前行。不知怎麼地竟腳下一滑,硬生生撲倒在了水裏。
出乎意料的是,摔倒了的檵木並沒有想著爬起來,而是趴在水裏,放聲大哭了起來。
在她驚天的哭聲中,鎮魂花悄無聲息地開了。
一朵幽藍的小花在寬闊的河麵上隨風搖曳,那麼美,可是看起來卻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