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輪王手下的第一鬼差出去辦事回來了,經過奈何橋的時候,他特地往忘川河裏瞟了一眼,那個小姑娘還在。隻是比起他走的時候,她離奈何橋又遠了很多。
這趟差事頗費心神,他在人間足足逗留了一年。也就是說,過去的這一年裏,這個小女孩一直在忘川裏尋尋覓覓。他是第一鬼差,比一般的小鬼見識廣點,知道這個小女孩在找什麼。隻是忘川何其大,那些碎成無數片的記憶散落在各處,想要找全談何容易。
輕歎一口氣,第一鬼差扶了扶腰間的劍,快步離開了奈何橋,他還要趕去向千重大人複命呐。
檵木看著手裏逐漸堆積起來碎片,長長噓出了一口氣。在這裏的日子實在太無趣了,還不如用來搜集這些記憶。雖然很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是無用功,但那畢竟是他們的曾經,她不想讓它永遠沉睡在這條冰冷肮髒的大河裏。收集起來吧,等到她死的那一天陪著她一起入土,說不定轉世投胎後,她還能帶著那些記憶。
絲絲鮮血從指尖的傷口裏不斷滲了出來,融合在透明色的水中向四麵八方擴散而去。檵木再回頭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奈何橋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水裏泡了多久,走了多遠。意外的是,現在的她就算不吃飯、不休息,也不會死。開始的時候也驚訝過,但時間一長就慢慢接受了。管他呢,大概是被忘川水泡多了吧,檵木沒心沒肺地笑著。
隻是,往往笑不了多久,就會有溫潤的淚從眼眶裏流出來,落在靜止的水裏,蕩起圈圈漣漪。
始終無法釋懷,她成了最愛之人的陌路人。
她和幸雨初之間,沒有正常情人之間的耳鬢廝磨,更多的是風裏來血裏去。能稱之為浪漫的事,也唯有那一次在緋池池的幻境裏,她用一塊從衣服上撕下的布條替他認認真真束了發。月光似水的庭院裏,她癡癡地看著他舉世無雙的容貌,卻沒有告訴那頭呆狼。按照人類的習俗,隻有妻子才可以給丈夫束發。
幸雨初,你不知道吧,其實那時候,我已經把你當成我的夫君了。年僅十五歲的檵木,將五百多歲的幸雨初,當成了她一生中最重要,最值得依賴的人,夫君。
好不容平靜下來的心,再次被那些或美好或心酸的回憶攪得翻天覆地。忽然之間,她又有點羨慕幸雨初,不記得,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吧。
可這些事,總歸要有一個人記得。幸雨初隻是一隻不諳世事的老妖物,比不得她皮糙肉厚的經得住打擊。
檵木抹了抹眼淚,繼續彎下腰在水裏仔細摸索了起來。記憶碎成片後很鋒利,一不小心就被會紮破手。她的十根手指上已經布滿了細小的傷口,被水浸泡的時間一長,傷口就會外翻,露出白花花的肉,說不出的惡心。
這忘川也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融化了多少人的記憶,檵木在尋找幸雨初散落的那部分記憶的同時也看到了很多有趣的過往。
某家新娶的小妾一怒之下殺了身邊伺候的一個丫鬟,和丫鬟相好的管家知道後下決心要殺了這個小妾,替死去的丫鬟報仇。但不幸的是管家在報仇的過程中和本是仇人的小妾擦出了火花,兩人於一個月黑風高夜顛鸞倒鳳後就密謀殺了老爺。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這世上終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謀財害命的事最終還是敗露了。兩個人都被衙役抓進了大牢,但小妾陪縣太爺睡了一晚,第二天就無罪釋放了。千錯萬錯都成了管家一個人的錯,可憐的管家在處決前一刻才知道了小妾和縣太爺的事,於是他說了一句很驚世駭俗的話。他說:“青天大老爺,要不我也給你睡吧。”
結果不用看也知道,管家被處決了,由斬首改成了火刑。行刑那天,大火燒紅了半條街,小妾依偎在縣太爺懷裏,麵帶微笑地觀賞完了全過程。後來小妾還是小妾,隻是由原來的某宅院搬進了縣太爺府。管家的殘骸被衙役扔到了亂葬崗,好死不死正好落在了枉死的丫鬟身邊。至此,一個荒唐的故事落下荒唐的帷幕。檵木忍不住捂著嘴巴笑了起來,原來世間還真有這般愚蠢之極、薄情之極的人。天帝和煉獄跟他們比起來,還真是可愛許多。
檵木笑得專心,絲毫沒注意到有個人站在她身後盯著她好久了。直到她笑夠了,再次彎下腰的時候,才從水麵的倒影裏看到了那個人。
準確來說是個女人,非常漂亮的女人,渾身上下散發著禁欲的氣息。
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她一聲不吭站在自己身後想幹什麼,可檵木卻不想開口問,隻是繼續專心找著她的東西。
手穿過水麵,打破了她的倒影,圈圈漣漪間,檵木似乎見她蹲了下來。
不得已抬起頭,卻正好對上她那雙宛若星辰的眸子,檵木一怔,終於開口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