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陣,凱斯賓的情緒才恢複過來,可到了分手告別的時刻,那種難過與痛苦,我就不細說了。他們幾個大概是在下午兩點離開的,離開之前他們從大船上取下了充足的糧食和飲用水(盡管大家都覺得這些東西是多餘的),雷佩契普把自己的小筏子也帶到了小船上。一切準備就緒後,幾個人乘著小船向前劃去。凱斯賓命人把黎明踏浪號上所有的旗幟全都升起來,盾形紋章全都掛出來,以此作為送行儀式。他們坐在被百合花簇擁而行的小船上,抬起頭望著這條高大而親切的大船。眼看著大船掉頭,緩緩地駛向西方,最後消失在視線裏,露茜不由得落下了眼淚,但她並沒有十分難受。泛舟銀海上,沐浴在那種寧靜的光亮之中,說出來或許讓人難以置信,但他們確實欣然於那份孤獨。
水流將小船推向東麵,他們根本不用劃槳。誰都不想吃飯或睡覺。小船一直向東漂流了一天一夜,第三天拂曉——那時,天色格外明亮,如果我們在那兒,戴上墨鏡恐怕也於事無補——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大奇觀。在他們與藍天之間,仿佛豎立著一堵青灰色的牆,看上去聳入雲霄,閃閃發光。之後,透過麵前的這堵牆,他們看到了一輪初升的太陽以及一道奇幻的彩虹。他們這才弄明白,那根本不是一堵牆,而是永遠固定在那兒的一道又長又高的波浪——就像我們在瀑布邊上看到的那種水簾。那波浪看起來至少也有三十英尺高,在水流的推動下,小船正飛速地漂向那裏。
你或許會為他們此時正在經曆的事情捏了一把汗,認為他們現在處境危險。可事實上,他們現在一點兒也不覺得危險,也根本沒有時間去顧及任何危險。眼前的一切實在太迷人了,他們竟然看到了波浪後麵以及太陽後麵的景象。多虧了那段時間在最後一片大海上的鍛煉,他們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著太陽升起,以及太陽之外的所有景象。向東望去,隻見一列極高的山脈出現在太陽的後麵。他們根本無法看到山頂,要麼就是給忘了,總之,他們都說自己沒有看到天空。這顯然是世界之外的山脈,因為這個世界裏的任何一座山峰,哪怕上麵積了厚厚的冰雪,海拔也不過那座山的幾十分之一。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些高山上竟然到處都是森林和瀑布,一片暖洋洋、綠油油的景象。就在這時,一陣微風從東麵吹來,那道波浪頓時被吹成了泡沫狀,小船周圍那原本平靜的水麵也被吹得泛起了層層漣漪。這陣風來去匆忙,極其短暫,卻給這三個孩子帶來了刻骨銘心的感受,讓他們終身難忘。孩子們隻覺得迎麵而來的不隻是一陣風,同時還有一股美妙的香味和一陣音樂聲。事後,愛德蒙和尤斯塔斯從未談及此事。隻有露茜情不自禁地感歎道:“我覺得整顆心都碎了。”
“哎呀,”我問她,“怎麼會那麼難過呢?”
“難過?不。”露茜說。
坐在小船裏的幾個家夥堅信他們已經到達世界盡頭之外了,因此,他們認定眼前的這個地方就是阿斯蘭的國土。
這時,隻聽“哢嚓”一聲,原來下麵的水已經太淺了,小船沒辦法浮起來,便擱淺了。
“就到這裏吧!接下來,我要一個人上路了。”雷佩契普說。
三個孩子並沒打算攔住它,他們覺得這一幕似乎在以前就發生過了,同時也相信這便是命運。在他們的幫助下,雷佩契普乘著小筏子下了水。接著,它把腰間的劍卸下,遠遠地扔向了茫茫的百合花海。
“這把劍恐怕再也用不上了。”它說。
那把劍筆直地插進了水裏,水麵上隻露出了一個劍柄。在這個告別的時刻,雷佩契普看上去一副悲傷的樣子,但心裏卻十分高興。露茜一把摟住這個小家夥,抱在懷裏愛撫了一番,其實她早就想這麼做了,但這是頭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之後,雷佩契普跳進了小筏子裏,它一邊劃著槳,一邊被水流推向前去,周圍都是一片潔白的百合花,它那黑黑的背影格外清晰。不過,那一片滑溜溜、綠茵茵的波浪上並沒長百合花。很快,雷佩契普乘著小筏子快速衝進波浪裏,這是多麼壯觀的景象啊!
他們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雷佩契普站在小筏子上的輪廓,後來便再也看不到它的蹤影了,從那以後,老鼠雷佩契普便從納尼亞的土地上消失了。然而,我相信它至今應該還在阿斯蘭的國土上快樂地生活著。
太陽升起之後,世界之外的那列山脈頓時消失了,隻剩下那道巨大的波浪,波浪後麵已經變回了蔚藍的天空。
三個孩子也從小船上下來了,一路蹚著水向南走去,他們的左麵就是那道水牆。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隻覺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已經安排好了這一切。在黎明踏浪號上的那段日子裏,他們感覺自己無論在身體還是心理上都有了很大的成長,事實也確實如此,隻不過眼下他們卻產生了恰恰相反的感覺——三個孩子竟然手拉著手蹬過了那片百合花。他們絲毫也不覺得疲憊。溫暖的海水正變得越來越淺。最後,他們來到了一片幹燥的沙地上,再走一段,就看到了一片草地——準確地說,應該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麵的草又細又短。草原跟銀海差不多高,一直綿延向四麵八方,空曠得連個鼴鼠窩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