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偉業祭拜完父親,情緒平複了許多,開始詢問家中一應事務。偉強還有半年初中畢業,要進入高中學習;偉蓮下半年就要讀初中了。再過幾天就要過春節了,學校都已放假,偉豪奔父喪返校不到一個月,要補上落下的課程晚回來幾天。
1、祭父
過了兩年,苗遠鵬的肺癆病在進入冬天後,是越來越沉重,眼看就快不行了。喬翠葉請事假帶著兒子苗誌方,與小姑子苗偉芝一起回苗家莊探望。看到公公這個有出氣沒進氣的樣子,要拍電報讓苗偉業、苗偉豪兄弟倆回來。苗遠鵬堅決不讓,並且再三交待、叮囑,他死後隻叫偉豪一人回來就行了。一來偉豪離家近,二來離大學畢業還有一年半,學業沒那麼繁重,可偉業正在寫畢業論文,正是研究生畢業前最關鍵、最忙碌的時候,寫不好論文就影響畢業和工作分配,不要耽誤了,兒子的前程比他的命要緊。
過了一天,他意識到大限將至,把喬翠葉叫到跟前,斷斷續續地說:“好兒媳,這幾…年,可苦…了你啊!”
他叫來偉芝、偉強、偉蓮,讓他們跪在喬翠葉麵前,說:“長嫂當娘,雖說你們…娘還在,可你們…娘跟我…一樣沒本事。你們大…嫂是我們家…的恩人,沒有她,哪…有你們的好…日子過?你們要敬…重大嫂。要是你們…大哥有什麼對…不起大嫂的地方,你們要…共同反對他,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饒恕他。你們娘生…你們兄弟姐妹五個…不容易,你們要…孝順她。你們…把我的話…帶給兩…個哥哥,記住了?”
“記住了!”姐弟仨都哭成了淚人,忙點頭答應。
喬翠葉也一同跪下陪著掉眼淚,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把陪了他一輩子的老伴叫到跟前,說:“你給我苗家…生了一堂的…好兒女,我謝謝你!你跟了…我一輩子沒…享什麼福,受苦了!”他老伴摸著他的手,止不住的眼淚滴在他幹枯的手上,哭得快暈過去了。
他叮囑完老伴,渾濁的眼睛在四下尋找著。喬翠葉看到了,連忙將兒子誌方拉到爺爺跟前。他看著兩歲的孫子,臉上的肌肉動了動,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什麼話也沒說,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按照老人之前的再三囑附和臨終遺言,家裏隻拍了份電報給苗偉豪。苗偉豪匆匆趕回,弟弟妹妹們將父親的囑附和遺言轉告了他,他也無話可說,與家人、親戚、族人一起按照家鄉風俗將老人安葬在祖墳地裏。
作為長子的苗偉業蒙然不知父親已溘然長逝,待他拿到研究生畢業證書、碩士學位證書和省政府發展研究中心的報到通知書回家時,獨缺少從小疼他、愛他、教育他的父親大人。他責怪弟妹們,責怪妻子為什麼不打電報通知他,為什麼不讓他見父親最後一麵,為什麼不讓他盡到為人子的一份孝心和責任。他第一次對妻子大吼大叫,待母親和弟妹們將父親的囑附和臨終遺言告訴他,他才平靜下來。喬翠葉沒有象往年一樣等他到縣城接她和兒子,就提前回婆家等待丈夫回來,怕的是無法獨自麵對,無法回答丈夫的質問。果不其然,他象一頭暴怒的雄獅一樣向她咆哮。麵對他的雷霆之怒,她感到委屈,卻沒有辯駁,隻是默默垂淚。好在有婆婆和小姑子、小叔子為她辯解,有公公的遺言,使她沒有蒙受不白之冤。
苗偉業冷靜了下來,知道錯怪了賢惠的妻子。這幾年來,是她在撐起這個家。不管是對老的還是小的,他自己都沒有盡到責任。縱有千條理由、萬般無奈,他都覺得對不起家人,對不起妻子,心裏愧得慌。
晚上,他向妻子賠理道歉,是自己混蛋、不通情理,不問青紅皂白亂吼一氣。
喬翠葉沒有責怪丈夫,她理解他的心情,體諒他對父親的愧疚,體諒那難以割舍的父子之情。
一家人對苗偉業學業有成,且有了理想的工作,已是出人頭地了,感到莫大的欣慰,那不久前失去親人的悲傷,被這喜悅的心情所取代。可苗偉業卻高興不起來,一種落寞和悲痛的情緒籠罩在心頭,久久無法散去。他含淚連夜趕寫了一篇《祭父文》,第二天一早帶上祭品,在妻兒及弟妹的陪同下跪倒在父親的靈前。
惟公元某年某月某日,不孝男偉業哭拜於先父靈前祭曰:
吾父生於某年某月某日,卒於某年某月某日,享年僅四十八歲。嗚呼!山崩地裂,天昏地暗,吾父尚在不惑,天道何其不公,為何短吾父之壽?奪吾父之誌焉?
吾父自幼聰明練達,忠孝仁愛,先入私塾,後讀新校,四書五經,博聞強記;吟詩、作對,皆能融會貫通;更兼文字灑脫,通曉醫理,乃村中之文人雅士也。鄉鄰自是羨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幸吾父為人豁達,從未記恨因嫉妒而譏諷之人,往往以一笑置之。每遇別家紅白喜事,急事難事,唯吾父村中第一人之處事者也。吾父一生待人熱情,正直友善,敦厚和睦,為同道及吾輩之楷模也。
吾父育有三子二女,以吾為長,皆為人良善、好學上進,遂迭次成才、成器,實乃吾父言傳身教之功也。
吾父常言:“要學鴻鵠飛高遠,莫學燕雀戀舊巢。讀書能明辨是非,學問可上知天文、下識地理,自古文人治國安邦!”循此理念,縱使家徒四壁、一貧如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讀書無用、把地球修理,也要讓吾輩書不離手、學無止境。
曾有村人雲:“遠鵬賤體,勞碌奔波,五個子女,次第上學,如爾滿肚學問,何大用之有?山雞何時成鳳凰?泥腿子焉能住高樓?”吾父笑而不言,回家對吾母曰:“淺薄之人不可與言,安知我兒不是鳳凰?將來定能進城市、住高樓!”吾父之遠見卓識,不早就得以應驗乎?
猶記當年,為供吾輩讀書,吾父不辭勞苦,出工前,收工後,早中晚三次,為一單位食堂挑水,日挑三十幾擔,一擔百十斤,距離五十來米,日日不歇,一月所得報酬十元,每擔酬勞不足一分錢耳!每憶及此,吾即悲從中來、淚不自禁,吾輩能不勤奮刻苦,努力上進,學必有成,以報父恩之萬一乎?
吾父三十六歲時,正值壯年,始染疾病,十餘年來,雖延醫用藥,且自創藥方,但終不見根治,時有反複,身體日漸消瘦,每有咳嗽、咯血之症狀,為肺結核病是也。
前年,吾從京城返,陪父去縣醫院看病,隻開幾劑中藥回,醫生雲:“此病慢性,無特效藥可醫,慢慢調理,堅持用藥,日有好轉。”吾心憂之,欲帶父去省城、京城醫治,無奈吾父執意不肯,曰:“慢性病,到哪都一樣。”實則擔心花錢耳!而吾學業未成,有心無力,於是聽之任之!
去年,吾假期回來,吾父精神尚佳,吾暗自欣喜。今年暑期,亦未見危險跡象。本欲待吾學業有成,參加工作,有經濟來源,再遍訪良醫,料有回天之術。怎奈時不我待,一個冬天未過,吾父久病沉屙,回天乏術,終至英年早逝矣!
吾小有所成,佳夢方顯,興衝衝自京城歸來同喜。進得家門,不見吾父之相迎笑顏,但聞吾父已駕鶴西去。晴天霹靂!怎不教吾肝腸寸斷、悔恨交加?悔不當初為省錢而不去尋名醫,恨吾無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吾父年才四十有八,尚未入天命之年,正是人生大好光景。近幾年,吾家漸次興旺,吾已成家,業露曙光,妻子賢惠,小兒天資聰穎;大弟已然成才,還有三位弟、妹懂事、孝順,更兼慈母持家有方,吾父應盡享天倫之樂、受吾輩反哺報恩才是,怎舍得這欣欣向榮之家而獨上九天?想汝與吾父子情深,怎可慮及吾之前程而不讓吾與汝相見一麵耶?
吾父已逝,音容宛在。悲哉痛哉,自茲永訣。吾當謹遵遺訓,奉母至孝,盡丈夫、兄長、為父之責,挑起家庭重擔,延續吾父溫良恭儉之美德,上為國效力,下惠及後世。嗚呼吾父,英靈不遠,魂兮歸來,伏惟尚饗!
不孝男偉業泣血再拜
2、親子之樂
苗偉業祭拜完父親,情緒平複了許多,開始詢問家中一應事務。偉強還有半年初中畢業,要進入高中學習;偉蓮下半年就要讀初中了。再過幾天就要過春節了,學校都已放假,偉豪奔父喪返校不到一個月,要補上落下的課程晚幾天回來。翠葉年內還要趕回縣財政局上幾天班再回來,不能多耽擱。苗偉業安排偉強、偉蓮在家陪母親,偉芝不用去縣城,也在家幫助料理家務;自已陪妻子帶著兒子一起去縣城,像往年一樣,一是小夫妻要團圓團圓、親熱親熱,二是代偉芝帶孩子,留出親子時間、空間,三是家中春節用度的一應采買;本想回來後馬上就要去老丈人家看望兩位老人,並感謝其對家人的關照,可翠葉說時間來不及,待單位放年假後一起去看望父母,順帶送年節禮。
安排停當,苗偉業抱著兒子苗誌方,與妻子喬翠葉一起走出家門,在村東頭的公路邊等待去往縣城的班車。奶奶、大姑、小姑、三叔都舍不得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家夥離開,都過來親親,不過,幾天後就能再見麵了,也不用傷感。
小誌方不到一歲就會走路,也會咿咿呀呀與大人交流了。此時剛滿兩歲的他已是滿地跑,嘴巴也甜得膩人,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隻要他一到跟前,就什麼煩惱都煙消雲散了。
“爸爸,媽媽說你是從京城回來,京城有我們縣城大…嗎?”小誌方歪著腦袋很認真地向他爸爸提問。
“要大…很多,很多!”苗偉業被兒子的天真模樣逗樂了,哈哈笑著,拖長音調回答兒子的提問。
“很…多,很多,是多大?”小誌方是打破沙鍋——紋(問)到底。
“嗯,這麼跟你說吧,縣城就像是你,京城就像是我,哎,不對不對,你看到我們家門口那口大水塘和不遠處的小水井沒有?大水塘好比是京城,那小水井就是縣城了,你說大多少?”苗偉業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用一個什麼比喻能形象地說出來,讓兩歲的孩子懂呢?他隻能想出這個水塘和水井的比喻了。
小誌方想了想,在想她奶奶帶他看到的水塘和水井是多大,明白了,新的問題又來了,“京城有這…麼大,那汽車是不是很…多呢?”
“那當然!”苗偉業輕快地回答。
喬翠葉在旁邊聽著父子倆的對話,心裏甜滋滋的。這孩子打出生以來,與爸爸見麵的時間少之又少,丈夫一年雖說有兩個假期,可在家裏呆不到三分之一的時間就走了,不是做課題,就是搞調研。她也帶著孩子去京城看過他一次,那還是兒子半歲的時候,本想多住些日子,可研究生院不能提供單人房或夫妻房,一般是兩人一小間。在外租房又太貴,好在與他同室的一位師兄為了成全他們,到了晚上就到別的師兄弟房間擠一擠。因此,隻住一個星期就走了,兒子太小,肯定沒有記憶。此時見到父子倆那親熱樣,心想終究是血脈相連,一點陌生感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