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回王熙鳳致禍抱羞慚賈太君禱天消禍患)
在中國做事,有時易受冤枉氣:某件事,主管領導總認為是你在做,而分管領導從來沒有讓你做過;事情鬧砸之後,主管領導批評你時,你真的敢把真相抖出來嗎?我不知道別人敢不敢,反正賈璉不敢當著叔叔賈政的麵批評嬸子王夫人;他甚至不敢批評自己的老婆王熙鳳,因為王熙鳳是王夫人的內侄女。
賈政急忙出來,見是北靜王府長史(辦公室主任),一見麵便說:“大喜!”……“所封家產,惟將賈赦的入官,餘俱給還……惟抄出借券,令我們王爺查核……賈璉著(表執行)/革去職銜,免罪釋放。”賈政聽畢,即起身叩謝天恩……
賈璉屋內東西……早被查抄的人盡行搶去……後蒙釋放,已是大幸,及想起曆年積聚的東西並鳳姐的體己(私房錢),不下五七萬金,一朝而盡,怎得不疼!且他父親(賈赦)現禁在錦衣府,鳳姐病在垂危。
據說,按當時法令,一旦爸爸賈赦被抓,其兒子賈璉、兒媳王熙鳳、孫女賈巧,也應該被抓。可能因為鳳姐確實病重、賈巧年齡小,又加上北靜王說情,才隻抓了賈赦、賈璉父子。現在,賈璉能被釋放,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抄查一家,肥了幾家;難怪很多人都想參與抄家。當然,賈府的這些錢能不能進國庫,就不得而知了;進了國庫能不能少用於吃喝,更不得而知了。
賈政含淚……問道:“我因官事在身,不大理家,故叫你們夫婦總理家事。你父親所為固難諫勸,那重利盤剝究竟是誰幹的?況且非咱們這樣人家所為……這聲名出去還了得嗎!”
賈璉跪下說道:“……所有出入的帳目,自有賴大、吳新登、戴良等登記,老爺隻管叫他們來查問。現在這幾年,庫內的銀子出多入少……做了好些空頭,求老爺問太太就知道了。這些放出去的賬,連侄兒也不知道那(哪)裏的銀子,要問周瑞、旺兒(來旺)才知道。”
賈政道:“據你說來……那些家中上下的事更不知道了?我這會子也不查問你……你父親的事和你珍大哥的事,還不快去打聽打聽。”賈璉一心(滿心)委屈,含著眼淚答應了出去。
賈政果然糊塗,還口口聲聲說:放高利貸的事,我們這樣的大戶家族是不能幹的,這聲名傳出去還得了嗎?哈哈,賈府還有什麼壞事沒有傳出去呢?男盜女娼、偷雞摸狗、草菅人命、勾結官場……哪一件不比放高利貸更惡劣、更嚴重!地球人都知道賈府臭不可聞,隻有人家賈政,還心係賈府的榮譽;而其實,賈政這樣的庸官、廢官,(事見第九十九回)讓賈府又添一層笑料。
賈璉見叔叔發問,百感交集:賈母信任王熙鳳,王夫人力捧王熙鳳,自己早就靠邊站,能有什麼作為呢?但現在,賈璉隻能說一半兒的實話:放高利貸的事,我一點點也不知道;要問的話,要找嬸子王夫人陪房的丈夫周瑞同誌、我媳婦王鳳姐的心腹管家來旺同誌詢問。
其實,賈璉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就差怒吼一聲:叔叔啊,此事要怪你老婆和我老婆!
偏偏賈政聽不明白。他要是裝作不明白倒也好了,關鍵是他真的沒明白。碰上這樣的糊塗蟲領導,你說還有什麼辦法?自認栽自認倒黴吧。
賈璉不敢再說了,因為賈政肯定更向著王夫人而不可能更向著自己;正如主管領導向著分管領導的可能性比向著下屬的可能性更大。賈璉含著委屈的淚水走了:他恨死了王熙鳳。
賈政連連歎氣,想道:“……這些子侄沒一個長進的……隻恨我自己為什麼糊塗若此……”……不覺淚滿衣襟……
見門上的進來回稟說:“孫姑爺(孫紹祖)那邊打發人來……說大老爺該(欠。北方方言)他一項銀子,要在二老爺身上還的。”……眾人都冷笑道:“人說令親孫紹祖混賬,真有些……真真不在理上。”賈政道:“如今且不必說他,那頭親事原是家兄(賈赦)配錯了的。我的侄女兒的罪已經受夠了,如今又招(觸碰。北方方言)我來。”
賈政還說什麼“隻恨自己為什麼糊塗若此”,其實他活到現在從來沒有清楚明白過。他哭,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愛哭的領導,都是找不到辦法的庸才。
迎春的丈夫孫紹祖打發人來了:還我的欠款!他是實在人說實在話:兄債弟還,拿錢來。(此場麵,真實極了。眾人也不必冷笑)
賈政一時不便批評王熙鳳,賈璉根本不屑批評王熙鳳,因為王熙鳳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