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父親讓何欽去洋行拿了幾件新式的玩意權當禮物,午飯過後開車去吳府。車窗外煙雨蒙蒙,無數樓台風雨中,路上少人行。兩邊的樹木在視線中退去,水氣撲窗而來,遮擋著視野,迅速零落而下,形成一道道水線。吳府原是一座三層小洋樓,掩映在一片蔥蔥鬱鬱之中,駛進便道,便見一處威儀的大門。大門旁邊的圍牆上半開著零星的薔薇探牆張望,白色的灰漿粉刷過的牆,洋式的欄杆,寬闊的陽台。吳太太與兩名侍女在大廳門口熱情的接待。他旁邊那位,西裝革履,應付自如的想必是吳先生了。
吳太太看到母親,慌忙上前,握住母親的手說:“你們可來了,路上可順利?”吳先生也緊忙走來,一邊與父親握手,一邊言道:“我太太經常提起您兩位如何出色,你們能來真是太好了,她不知道多開心,天氣如此惡劣,方才一直擔心你們未必能來。”父親笑答:“路上一切順利,不過要叨擾府上了。”吳先生邊說邊送進屋來:“好好玩兒,請了好些年輕人,我們夫妻也都是喜歡熱鬧的人。”
屋裏已有二十幾位,氣氛倒也熱烈。一看屋裏的裝飾就知主人是西式做派的人。一個璀璨奪目的大吊燈,將室內照的亮如白晝,鑲滿彩色玻璃的雙葉室門,將喧嘩的雨聲隔離在外,人聲就倍感鼎沸起來。幾名端著盤子的家丁在人群間穿梭,一方長桌上擺滿了各色食物,色香味俱全的樣子。
吳先生走到人群前,大聲說:“今天是賢妻桂榮女士四十五歲生日。”連他也被這稱呼逗樂了,話被下麵的哄堂大笑打斷,吳太太一幅不好意思的樣子,紅光滿麵,吳先生繼續道:“哈哈,承蒙各位好友賞臉,請一定盡興。”人群中有人打趣:“先生可給太太準備了什麼禮物嗎,隻說好聽的話可過不去啊!”大家又是一片笑聲,有人趁機附和:“就是就是……”
吳先生玩笑道:“禮物自然是少不了的,不然晚上要被罰的。”吳太太一襲晏紫絲合旗袍,一串珍珠項鏈在流光下異彩紛呈,被吳先生這麼一鬧,幾分羞澀竟讓不惑之年的麵容增添了幾分少女的紅潤生氣,吳先生提了提聲音:“我宣布宴會開始!”
大家三五一群,熙熙攘攘煞是熱鬧。認識父母的人頗多,他們忙的不可開膠。我告知了母親:“媽媽,我想去陽台看看。”母親正色叮囑:“在別人家做客,不可冒失,可去與那些小朋友玩兒。”看一眼那些翻天覆地的魔王,似乎正在密謀什麼,我搖搖頭:“您放心,我隻是安靜的走走,不會闖禍的。”
“這孩子!”母親很頭疼的樣子,耐心地說:“冰兒,你還是個孩子,為何不能像他們那樣開心的去玩樂?”我答道:“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隨即背轉身,邁開步子,聽到身後母親喃喃自語:“為何明明是個孩子卻長了顆大人的心……”我不置可否,告別母親,遇到迎麵走來的仆人,攔住他問:“陽台要如何過去?”仆人說:“上去二樓,左拐,走到尾便是,小姐,可要我帶您去嗎?”我辭謝道:“不必了,你忙吧,我自己可以。”
褐紋理石鋪就的地麵,光可鑒人,走廊兩邊裱掛精美的幾幅油畫作品,竟是莫奈的數幅睡蓮,明明一樣的主題,偏偏色彩變幻無端,像是同樣的景致經曆了界定分明的四季。這些始於19世紀90年代陸續麵世的睡蓮係列作品,像它們的創作者那般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標注著人生的孤獨和命運的多桀。這房子的主人對莫奈必定有執著的喜愛與認同。
未近陽台,腥涼的風攜帶雨絲漫卷而來,衣裙飄飛之間不由深吸口氣。從這個角度望出去,雨中的風景真是極致的美麗。遠處是隱約的青山,煙雨迷蒙中看得不甚明了,別有一番意味。江心中幾點扁舟,像零落雨中的葉子,沉浮不定,不勝雨力。印象派之祖的莫奈怕也描摹不了我這江南之鄉的水墨山水吧。煙雨中的洋洋灑灑與這房子裏的暖風酒濃自不可相提並論。那是另一方天地,不事雕琢,亦能撼動人心,蕩滌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