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章 被愛的少女(2 / 3)

「路上小心唷。」

背後傳來父親的高聲叮囑。

何必那麼大聲喊叫哩。

我握緊拳頭。覺得丟臉而刻意不回答。

我奔跑著,進入森林。

來到樹蔭下,總算脫離炎夏陽光的照射。

調整呼吸,拭去額上汗水。

拜訪艾蓮的家已成了我每日的例行公事。

心境上宛如偷跑到男孩子家玩似的。真奇怪,對方明明是比我還年幼的女孩。

那個家像是個隱蔽所。無人知曉、偷偷蓋起來的屋子。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那個地方。沒有人認識艾蓮。感覺像是隻有我一個人擁有進入夢幻世界的門票,令人興奮又緊張。

艾蓮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

我並不擅長與人交談。硬要說的話,比較偏好安靜傾聽別人說話。然而在她麵前,話語便會自然而然地泉湧而出。說的全是些瑣碎事,例如今天吃的東西、村裏發生的事情等等。但是這些內容對她來說似乎頗為新鮮有趣,她總是愉快地聽我說話。

她常隨著身體的狀況不同,時而多話、時而沉默。說話時,她的瞳孔會像貓一樣生動地溜轉著,非常可愛。

她也非常博學。

她告訴過我能用來治療擦傷或燒傷的花朵、煎煮飲用可改善喉嚨痛的野草等知識。待我向她表示真的有效、確實獲得幫助時,她則微微笑著說,隻是剛好在書上看到而已。偶爾還會料中天氣,令我大感驚訝。

「我累了。稍微睡一下唷。」

那一天日照和煦,引人昏昏欲睡。

艾蓮跟我聊了一會兒後如是表示。我點點頭,替她拉上被單。她禮貌示意,接著將身體埋進床鋪裏。

過了一會兒,傳出平穩的呼吸聲。

將身體靠上椅背,椅子發出嘰~的一聲。我也跟著她閉上雙眼。聽見自遠處傳來的鳥叫聲。這是森林裏的家。自窗戶滲入的空氣極為舒適。沒有人們的嘈雜聲,也不見騷亂不安的動物。

於此等場所生活,病情應能改善許多吧?

至少我這樣認為。我張眼望向艾蓮。

艾蓮的身體狀況是否有變好呢?

關於她的病情,我有想過要問,最終仍沒有問出口。就算我知道了,也幫不了她。她肯定也想暫時忘卻生病的事實,跟我暢談許多別的話題。

我似乎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寒冷空氣撫上臉頰的感受喚醒了我。

回過神發現腿上蓋著毯子。接著看到艾蓮的臉近在咫尺,嚇了一跳。她的手放在我膝頭。

「啊,吵醒你了?」

艾蓮對上我的視線後,害羞似地笑。

「怕你會覺得冷。嘿嘿。」

艾蓮離開床鋪,坐在地上、縮起一邊的膝蓋,身體靠著我。從裙擺下露出來的腳,細到令我心底一寒。彷佛完全沒有長肉似的皮包骨。可能是從床上移動到這兒的動作讓繃帶微微鬆開,能瞥見紅黑色的皮膚。不確定是不是眼睛產生的錯覺,有好幾個地方看起來像有骨頭突出。周遭地麵上,沿著她的前進路線,沾染了許多紅漬,極有臨場感。

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她的腳。

「艾蓮!你的腳……」

「沒事的。這點小事,無所謂。」

說完,擺上笑容。然而那張笑臉微顯得僵硬,手也握得緊緊的。

一走動就會痛。我回想起她曾如是說過。

這種狀態的腳不可能撐得住步伐。也不可能無所謂。艾蓮額頭浮出的汗珠亦可佐證。即便如此,仍然下床來蓋毯子?特地、為了我?隻為了不讓我著涼?

我非常心疼,湧起想要擁抱如此體貼的她的衝動。然而心裏的一部分,卻想著推開眼前這個罹患嚇人病情的身軀。

「我稍微著涼也沒事的。不可以勉強自己的身體唷。艾蓮。」

最終我也僅止於幫忙艾蓮回到床上而已。

我無法直視她潰紅的雙腳。嗅著那股類似消毒液的味道混雜血的氣味,甚至令我幾乎要反胃。

我讓艾蓮躺平,蓋上被單。

她躺上床後,對我投予微笑代替道謝。我以無力笑容回敬。餘光不住捕捉到沾在被單上的紅黑色汙點,內心騷動、難以平靜。

視線不禁遊移徘徊,最後望向窗外。

太陽已離開最高點,光線橫向投入屋內。看來我著實睡了一段時間。微涼的空氣令身體一顫。

「趁著天黑前回去比較好唷。」

艾蓮說。

我點頭。

停頓幾秒後,自椅子上站起身。

走到門口,欲離開房間之前,回頭看向艾蓮。

說著,向她揮手示意。

艾蓮恰好背對著窗外射入的陽光,她的臉孔因逆光而模糊。

看起來宛如沒有臉似地,我不禁略為動搖。為什麼會因此而大失方寸呢。

我對她擺擺手,離開房間。

一如往常地經過走廊,步下樓梯。木頭地板發出的擠壓聲顯得特別響亮。

單手乘到額前,繼續前行。

艾蓮雙腳潰瘍的畫麵緊附於腦海中,不肯離去。

她身上有病。至今僅見到她佯裝安好的一麵,完全忘了這個事實。

經過無人煙的廚房時,唐突地感到不安。

住在這個家裏、負責照顧她的人,為什麼不肯跟我打照麵呢?畢竟連紅茶都會準備我的份,表示他們允許我來訪。是因為不想碰觸艾蓮嗎?所以連同會碰觸她的人也不想見?

突然憶起似地,我將手拉離額頭,凝視著掌心。看了幾秒鍾後,為了甩開無聊的假想,晃晃腦袋。

不是會傳染的病。艾蓮不都這麼說了嗎?

有人負責在她身邊隨侍照護。也有人天天觸摸她、替她更換繃帶或是喂藥。

肯定沒問題的。

雖然可能隻是剛才被艾蓮身上的味道給嚇到而已,我仍痛恨產生此等念頭的自己。

嘰——

門板滑動的聲音霎時響起,我驚訝地回頭。隻見黑貓從開啟的門後現身。

「什麼呀,原來是小貓咪呀。」

我刻意用嘴巴道出反應。好藉此假裝什麼事都沒有。黑貓看著我。平時總會以低鳴聲向我打招呼,偏偏在今天不發一聲。

黑貓直直地盯著我。我不禁將那雙金色瞳孔與艾蓮的重疊在一起,莫名地感到心虛。一心想著盡快離開這棟屋子,我朝著大門奔跑而去。

以接近飛撲的氣勢跨出大門、來到戶外。

外頭天色微暗,加深了庭院裏玫瑰的色調。

穿過玫瑰庭園的途中,回顧艾蓮的家。

沒什麼大不了的。是我早已熟悉的地方。眼下卻不知為何,從灰色的牆壁感受到威脅,彷佛隨時都會將我壓扁。會不會隻是因為天色變暗的關係呢?

沙哇沙哇,風掃過枝葉的聲響傳出,徒使我內心翻攪。我甩甩頭,試圖抑製心底不斷增生的憂慮,舉步起跑。趕快回家。我如是想著,全力跑過玫瑰庭園、穿越森林小徑。

回到期盼已久的家,發現父親已先行歸宅。原本想叨念我晚歸的父親,在看到我的臉之後,放鬆了原本擺好的嚴肅表情。

「維歐拉,你怎麼了?」

我氣喘噓噓地仰望父親。

據說當時的我,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

解除魔女之家的魔法

以真實樣貌麵對

溫柔體貼的你 肯定

會願意同情我吧~

隔天。

我無法要自己如常前往艾蓮家。

環抱雙膝,窩在自己房裏的床上。

我恐懼的是什麼呢?森林深處的房子?彷佛有人埋伏在側的氣氛?僅為了她綻放的玫瑰花?她醜陋潰爛的雙腳?

這天的天空彷佛被我心底陰霾給感染似地布滿灰雲。像是終於肯給我一個不去森林的理由,鬥大的雨滴落下。

我愣愣地望著雨勢成形,一會兒後,才放下心來,以複雜的心境拉上窗簾。

窩回床鋪裏,閉上眼。

我不清楚,那是一場夢,抑或隻是我的想像。

腦中浮現艾蓮一直躺臥在床的光景。

若我就此不再拜訪她的家,她就會變成那個樣子。

艾蓮獨自一人待在她的房裏,期待我現身。昨天下雨,所以沒辦法出門;今天放睛了,應該就會來看我了吧?一邊如是思索,等侯著我。然而不論等上幾天,都見不到我。艾蓮可能會開始擔心,我是否遭逢意外。然而再過幾天、一個星期、一個月。怎麼等都等不到我出現。期間,艾蓮終將察覺自己被我拋棄的事實。原來是這樣啊。艾蓮會無奈地笑。然後不發一語地,默默流淚。

我不禁彈起身。

接著因我所理會到的事實而全身發抖。

並非來自恐懼。而是察覺自己差點就要親手傷害艾蓮的事實,甚感愕然。

我離開床鋪。

飛奔過大門,離開家。

雨勢雖小卻未見停歇。但我仍踩著濡濕的土地,全力奔馳。

正在家裏保養獵槍的父親,訝異地出聲喚叫。但我沒有回頭。

身體被雨淋濕仍繼續抬腿奔走。一邊衝刺的同時,回想起與艾蓮初次見麵時,她所說的話。

你不怕我嗎?艾蓮這麼問我。

這話肯定源自她目睹別人恐懼自己的經曆。她至今承受過許多人的忌諱。被許多人疏遠。她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失望。我對這樣的她,宣告我不害怕。我之於她,不正是唯一的支持嗎?

——我真是太蠢了。

事到如今才在害怕艾蓮的病情。

抱著滿心的羞愧之情與想向艾蓮道歉的意念,緊咬著下唇。

已記不清我這天是如何到達艾蓮家。

跑著跑著便遇上紅花與藍花的小花田。待我到達玫瑰庭園時,雨已經停了。濕潤的花瓣沐浴在雨後的陽光下,閃閃發光。昨天在這個庭院感受到的憂鬱情緒像作夢般地不真實。

推開玄關大門,悶在室內的溫暖空氣流泄出來。嗅著屋裏的味道,我的緊張威逐漸解除。

爬上階梯,打開房間的門。

艾蓮詫異地抬起頭。

與她對上臉的瞬間,感覺心中那層濃霧霎時散去。沉重的思緒業已重新複活,我一如往常地坐到椅子上。

艾蓮望著我濕溽的發絲與衣物,擔憂似地說。

「你怎麼來了。下雨天的。」

「嗯……就是……」

我猶豫著該不該老實道出眼下的心境。總覺得道歉、或是為自己感到羞恥,都不是重點。我直直望向艾蓮,選擇了可能有點沒頭沒腦,但好歹代表我真實的心情話語。

「因為想跟艾蓮見麵嘛。」

艾蓮驚訝得杏眼圓睜。隨後很快地綻放盛大的笑容。

呀啊~看看這笑臉。

我是她的朋友。

她隻有我。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陪著她。

當下,我暗自起誓。

黑貓一如往常地坐在窗緣,眺望著屋子外牆。

牆壁外側結了一張大蜘蛛網。一隻蝴蝶被網線勾住。

一隻擁有金黃色翅膀的美麗蝴蝶。

那之後,一整個夏天。

天氣晴朗的日子,我一定會前往艾蓮家。下雨時則在家裏窗邊,眺望著森林所在方位。

不論我多麼頻繁地到訪,仍然未能見著負責照顧艾蓮的人。難以置信竟連偶遇的狀況都沒發生。是一看到我出現,就躲起來了嗎?艾蓮似乎也不是很喜歡她的醫生,因此並未多所介懷的樣子。

就我所知,她的雙親也依舊沒有露麵。要是他們願意前來采視,艾蓮肯定會很開心的。

我若不在,就真的隻剩艾蓮一個人了。

隨著時光流逝,我對她的情感越來越濃厚。

比起初相遇時,艾蓮的身體狀況未見改善,反而更加惡化。最近幾乎連撐起身子都很困難,常常隻能躺著。那般美麗、瞳孔又大又圓的雙眼,亦時常無力低垂。而且好像連視力也退化了。

若是不能繼續讀書,不,最糟的情況,若是連光線都無法察知的時候,該怎麼辦呢?在我跟她一起玩之前還不是這樣的。難道是我來打擾她所促成的嗎?

我的存在逼得她得長時間談話、讓她勉強自己,才導致病情惡化嗎?

「絕對不是那樣的唷。」

艾蓮說。

「所以千萬別說你不來了。」

她帶些哭調地補充。

我不禁睜大了雙眼。隨後,為了安撫她,輕柔地回答。

聽聞我的回應,艾蓮霎時感到安心的樣子並露出微笑。

那張笑臉令我揪心。

她有資格哭喊,更有資格哀號。

而眼前這名嬌小的女孩,永遠對我展開笑顏。同時忍耐著病痛。

她的眼角滲出不知是膿抑或血的液體,我拿出身上的手帕替她擦拭,覺得很想哭。

還想讓艾蓮失去什麼呢?連光明也不願留給她嗎?

我打從心底憎恨她身上的病魔。同時明白這是自己無力解決之事——或說無法戰勝的對手,進而感到無力。這股失落感召喚無言的悲傷。胸口深處湧出悲憤之情,衝上喉頭,化為言語,被推到體外。

「真希望我能代你受苦。」

宛如自言自語般地,我囁嚅道。

從口中溜出的語句,劃過空氣,重新流入耳裏。

——就是說啊。若我能代替她就好了。

艾蓮可以變成我,到外麵去盡情玩耍。沐浴在陽光裏,於百花簇擁下,自由奔跑。期間我隻要躺在床上,微笑著,睡一覺即可。

就在此時,聽聞衣服磨擦的聲響,我抬起頭。發現艾蓮正將手伸向這頭。

我握住她的手。好冰。我驚訝於她體溫之低,改用雙手輕柔地包覆住她的。

她望著我,僅用眼神笑著。

那一瞬間,不知為何,覺得非常不對勁。

因為她一個字都沒說。就隻是這般凝望著我。完全不像是單純被年幼的女孩凝視的感受。

怎麼了?我將這句話隱於聲調之間。內心擔憂,難不成她眯眼並非在微笑,而是即將失去意識前的徵兆嗎?

我想我的臉上肯定寫滿了憂慮。

接著,艾蓮擺出我熟悉的表情笑了。

如是說。

目睹她的笑容才讓我放下心來。她以細微的音量補充道,,

「維歐拉真是體貼。」

我睜大眼,心裏思索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隨後才回想起自己剛說過的話。

——真希望我能代你受苦。

雖然是不經意流泄而出,卻是衷心的話語。我笑著,進一步握緊她的手。

霎時,她的眼眶濕潤起來。我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握得過度使勁,趕緊放鬆手指力道。然而她的表情未有變化,我才明白她是感慨於別的事情。

她的視線遙望著遠方,囈語似地說。

「竟然有人願意當我這種人的朋友,好像在作夢。」

語畢,緩緩眨動眼皮。大滴淚珠隨之從她眼裏落下,滲進繞在臉上的繃帶而消失。

這一幕令我胸口一緊。我執起她的手,引她看向我這邊。

「別說『我這種人』。艾蓮是生病沒錯,但也隻有這樣呀。除此之外,跟其他孩子沒有什麼不一樣。」

「……維歐拉。」

我皺緊眉頭,一股腦兒地說。

「所以別那樣說自己。艾蓮願意跟我作朋友,我也很開心唷。你的病一定會好的。總有一天可以走路,還可以到外麵玩。」

艾蓮仔細地聆聽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之後微微搖頭。以極小的幅度。

「因為我快要死了。」

聽到這句話,感覺有股寒意從腹部往上竄。

死?艾蓮會死?死。死掉,就是消失的意思嗎?不對,是不能動的意思。

握住她手的指尖不住顫抖。

脈搏加速。喉頭幹燥,擠不出話來。

「……你怎麼會,知道……」

與我的反應成對比,她頗為冷靜。

「醫生告訴我的。說我快死了。用我聽得懂的方式。而且一副很開心的樣子。當時我想,他怎麼會那麼開心。不過其實我很明白……要是我死了,醫生就不必再照顧我了。不用一臉厭惡地幫我換繃帶,也不用再煩惱我的……一些瑣碎事。」

她的話裏不帶任何情感。

我來回晃動著腦袋,以無法置信的情緒凝望著艾蓮。為朝著生病孩童道出此等無心之言的醫生感到憤慨,更對接納此等話語、一臉放棄的她感到不舍。

她接著說。

「……爸爸跟媽媽也覺得我不在比較好。所以我死了,他們會比較高興。」

「你在胡說什麼。」

我發出幾近哀號的聲調。她嚇了一跳,看向我。她的表情令我不知所措,下意識地低頭。接著重新振奮心緒而抬頭,抿緊唇瓣。

「沒那種事。怎麼可能知道你死了會高興……不可能的。雖然我、不太認識艾蓮的爸爸跟媽媽……但是自己的孩子死掉,沒有人會感到開心的。……他們肯定不希望你死掉、希望你繼續活下去……所以才讓你待在這裏養病不是嗎?為了讓你恢複精神,才準備了這個家呀。」

我希冀著能藉此讓她的表情有所改變,緊接著望向她作確認。然而隻見她微微勾起嘴角。啊啊。該怎麼形容。那張宛如放棄一切的臉。她的眼睛看著我,視線卻像是著眼於遙遠的地方。

「可是爸爸跟媽媽都沒來看我呀?因為我生病,所以沒來。不想看到我。想要拋棄我……他們不是為了我好,才讓我住到這個家。他們打算把我……」

或許越說越是感痛苦吧,她像在壓抑什麼似地,咽了口口水,才繼續說完。

低沉的聲調。

藏起來。

總覺得這個說法隱含好幾個意思。

「畢竟……嗯。住在村莊裏的大人們也都知道我唷。但是卻假裝不知道,把我藏在森林裏。」

大家都知道艾蓮?

意料外的話題激起我心中的浪濤。

「……維歐拉之前也從未聽說過我的事,對吧?」

確實如此。

我的嘴像遭受重擊似地,無法順利張開。

從沒聽說過森林裏有這麼一棟房子。

等等。腦裏回蕩起父親的聲音。不準接近森林深處。他時常如此告誡我。那也是為了隱瞞這孩子的事嗎?

唰——地,耳鳴了起來。

——麻煩礙事的病童。就算是這樣,也無法任其自生自滅。隻好將她隔離於森林深處,以避人耳目。村裏的大人們則收錢串供。很容易便能描繪出這麼一段大人隻求自己方便而演變出的故事。

那麼,我的父親也是收下錢的人之一嗎?

感覺嫌惡的情緒逐漸浸透整個胸口。

大概是察覺到我的心境,她窺探我的表情,仰視著我說道。

「……維歐拉的爸爸並沒有錯唷。誰叫我生了這種病。大家都覺得很可怕。覺得可能會傳染……若是我遇到這種樣子的小孩,我也不想跟他一起玩。不想留他在身邊……也會想要把他藏起來的。」

「別說這種話。」

我懇求似地說,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並非覺得她可憐才阻止她繼續談論。

是我不想知道得更詳細。不想得知父親是否跟村裏的大人們一起隱瞞艾蓮的事。然而我並未察覺到自己的心意。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

相反地,艾蓮卻極為沉著。

她的思考之深切,超乎我的預想。或許是長期一個人生活的關係,即便年紀尚輕,仍會不經意地理解許多事情吧。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接納這裏的生活。

我試圖將與父親有關的事趕到內心的角落裏。

現在得好好替她著想才行。我勸誡自己。

「就算是這樣……就算大家不承認艾蓮的存在、覺得艾蓮死了也無所謂……我還是會難過呀。如果艾蓮死了,我會很傷心的。」

這是百分之百的事實。

從我內心深處湧出的真實情感。

她垂下視線,微微點頭。

或許是她理會了我的心意,感覺得到纏在她身上的黑霧,正迅速地散去。

艾蓮低語。沒有一絲晦暗,是平時的可愛語調。

「就算不能離開這裏。就算沒有人……注意到我。沒有人陪我玩……病治不好也沒關係……」

艾蓮看向我。

眼神一如往常的率直。

「隻要有維歐拉在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