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握住她那已經毫無法生命跡象的手,無力地跪在床榻前,將麵龐埋入衾被間,哽咽良久,才抬起臉來,向她輕輕地笑,“既然困了,你便睡吧,繼續睡吧!我去瞧維兒。”
他正待將十一的手送回衾被中,察覺她手掌間竟似捏著什麼東西。
他小心地摳出,才發現那竟是一個荷包。
那荷包質地雖佳,卻素青無紋,看著不像女子所用,且上麵點點汙斑,細辨才發現竟是早已幹涸的血跡。
他替他的柳兒掖好被子,打開荷包看時,裏麵除了一朵幹枯變形的芍藥花,一無所有。
正驚疑不定之際,忽聽得外麵阿母一聲驚怖的尖叫,接著是一陣喧嘩。
宋昀大驚,丟開荷包衝了出去。
早已被揉得快要碎裂的幹枯芍藥被他疾步奔走的風帶得碎作多瓣飛起,再被窗外的風一卷,便已無影無蹤,仿若化作了塵埃。
阿母懷抱維兒,瞧見宋昀奔出,早已驚嚇得跪倒在地,哭道:“皇上,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貴妃娘娘一刻鍾前還去看過他,還說他睡得正香呢!皇上可以問劇姑娘,問小糖姑娘,都可以為奴婢做證!奴婢真的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啊……”
宋昀忙搶過維兒,卻覺那小小的身子早已冰冷僵硬,也不知已經死去了多久。
他猛地轉過頭,嘶吼道:“拖出去!斬!”
一陣喧嘩後,清宸宮又恢複了平靜。
宋昀側過頭向劇兒等笑了笑,“貴妃睡得正香,不要吵她。”
劇兒等應了,向內室探了一眼,躡手躡腳過去關上窗,又將門關好。
素青的空荷包跌在地在,被來來去去踩了數腳,終於連半點芍藥香都沒有了。
宋昀抱著維兒,坐在宮前的漢白玉台階上,轉頭看看內殿依然明亮的燭光,心裏便仿佛安寧了些。
他低頭瞧瞧孩子的麵龐,將他緊緊攬住,低低地哄道:“娘。親身體不好,維兒一定要乖,不許吵鬧。維兒病著也別怕,父皇會治好你的病,教你讀書識字,再讓娘。親教你練武強身,待你長大成。人,我們會為你娶妻,看你成家。等我們頭發白時,你大約可以為我們誕下孫兒了吧?”
說到歡喜處,他向上揚起唇角,抬眼望向琉璃瓦外廣袤的夜空,努力去想象與他的柳兒攜手同老、兒孫滿堂的景象。
可不知為什麼,他總是想不出。
他甚至已記不得她如今花白頭發的憔悴模樣。
他隻記起十四歲那年,在渡口,遇到的那個精靈般的少女。
隔著水紋,絕望的他看到她猶帶稚氣的姣美麵容,更看到她璀璨明亮的一雙清眸。
她奮力地拍著水,要將他救起。
她道:“你看這天地那麼廣袤,未來那麼美好,為什麼要放棄?”
坐在台階上的宋昀便向著腦海中那個天真的少女慘淡地笑了笑,“這天地未來……明明是灰的……”
那少女便道:“那你便把這天地塗亮!把這未來畫成彩色!”
已經九五至尊的宋昀仰望烏黑蒼穹,低啞地說道:“塗不亮了,夜深了,天是黑的。”
夜風愈大,卷起枯黃落葉,兜麵撲到他身上。
他忙將維兒緊緊擁到懷中,用外袍為他擋住風沙,柔聲道:“維兒別怕,父皇在這裏。”
又看了一眼十一的臥室,他溫柔地告訴維兒,“你。娘。親睡得很香呢,我們一起在外麵等她醒來,好不好?”
維兒沒有答他。
自他出世以來,他從未這樣安靜過,從未這樣乖巧過。
或許十一說得很對,維兒也睡得很香。
等他一覺醒來,便又能睜著烏溜溜地大眼睛看著父皇,歡天喜地地向父皇伸出手,咿咿呀呀地跟他交流旁人聽不懂的話語,說著父子間的小秘密。
宋昀不知是苦惱還是歡喜地歎了口氣。
他向維兒道:“等天亮了,你。娘親應該會醒吧?”
天會亮的,一定會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