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來,從前麵車筐裏拿起那本書,把記不完整的句子再認真讀上幾遍,直到完全記住了,才又重新坐好,讓輪子繼續轉動起來。
他去附近的公園看書。午後的公園陽光充足,毫不吝嗇地一片片打在鋪滿草坪的斜坡上,打在定水河瀲灩的碧波中。他有時坐在青石上,有時坐在竹製的長凳上,看一會兒書,眺望一會兒碧綠的草坪、遠處的樓群、湛藍的天空。有時候他就坐在定水河畔的石頭上,邊翻書邊欣賞潺潺的、清亮亮的河水。
他也到大學校園去,那裏環境清幽,是很適合讀書的所在。有風從高高的白楊樹上穿過,發出好聽的沙啦沙啦的響聲,在鮮花盛開的花圃中,在憩園婆娑的鬆樹下,在假山上,大學生們經常看到一個麵容清秀、個子瘦高的年輕身影,手捧一本厚厚的大部頭一副很專注的樣子。他是誰呢?沒有人知道。看他那投入的神情,真不忍打攪他。大學生們心中充滿疑問,悄悄地從他身旁走開了。
在圖書館他讀到的書非常經典,涉獵麵很廣。但他也想讀著名作家的最新作品,新書在圖書館裏不容易找到,他就到火車站對麵的雙子圖書大廈去,雙子大廈總共二十二層,一到七層全是書,是全市最大的新華書店,架子上擺著的都是最新出版的圖書。那會兒正值七十年代出生作家搶灘登陸成功,丁天、棉棉、衛慧、周潔茹、魏微、戴來……一個個幸運兒的作品堂皇地擺在橘黃色書架上。這天,程文誌進去一瞧,嗬,這麼多人啊!一排排書架間,蹲著的、站著的比比皆是,地板磚上坐滿了人,就像夏天廣場上乘涼的人們。有戴眼鏡的中學生,有農村來的民工,有夾著包等火車的旅客,書店專門準備了桌子椅子作抄書台,也全都被占滿了。程文誌從書架上拿起一本《糖》,學著他們的樣子倚在書架上看,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站得腳跟疼,頭發暈,左看看右瞅瞅,剛學著別人的樣子蹲下去,一個穿紅製服的圖書售貨員就走了過來。她嗓門極大地嚷道:都站起來,都站起來,不許蹲著看啊!頓時,人們像驚起一灘鷗鷺似的呼啦啦起來一大片。等紅製服轉身慢慢離去了,人們又一個個再蹲下去。
程文誌成了雙子圖書大廈的常客。他上午去,下午去,禮拜六禮拜天也泡在這裏。在這裏,程文誌把七十年代出生的重點作家代表作品挨個兒讀了個遍。
他還讀到了幾部西方暢銷不衰的經典作品: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卡夫卡的《變形記》,塞林格的《麥田裏的守望者》,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程文誌天天來看書,連大廈的員工們都認識他了。其中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姑娘,高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每次他來這裏,都會默默地注視他一會兒。程文誌性格內向,從不主動跟陌生人打招呼,她也沒同程文誌說過話,不過他們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知道對方並記住對方了。她那雙憂鬱的大眼睛望著他,就好像在說,你是做什麼的?怎麼天天來看書?你這麼愛看書嗎!程文誌則通過目光告訴她:
姑娘,我是做什麼的對你來說不重要。我想要對你說的是,將來某一天,你或許會從書架上看到我寫的書的。到了那時,你一定會驚訝地瞪大眼睛,指著書上的照片對你的同事們大聲喊,快來看,快來看,這不是以前常來看書的那個小夥子嗎?你說得沒錯,那個人就是我。我是誰?我是未來的作家程文誌。你明白了吧?
當他走進圖書館,走進圖書大廈時,覺得自己就像是餓極了的流浪漢闖進了麵包房,貪玩的孩童溜進了玩具店,對於程文誌而言,有書的地方就是天堂。
在成山成海的書堆中,他覺得自己是一隻蚊子,叮著圖書館、圖書城這兩隻又白又嫩的大胳膊可著勁地猛吸。鮮紅的血液汩汩地源源不斷地流入他幹癟的肚子裏,都快把他撐得走不動、飛不起來了。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牛奶充沛的大奶牛。他驀地想起唐朝詩人李賀那首著名的五言絕句: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到了該寫點東西的時候了,他感到才能在體內像春天的野草一樣肆意瘋長。開始寫吧,他對自己說,沒準兒你會寶劍出鞘,一鳴驚人呢?
寫作,是一門精微的藝術。有時候不經意間接觸到的一本書或一個作家,會對一個習作者產生無法估量的影響。去讀那種第一眼就令你愛不釋手的書吧。不管它有名與否,也不管它的作者著名與否,隻要它能夠讓你著迷,令你繾綣其中,就是帶你入門的鑰匙。寫作與讀書的關係應該是這樣的:不讀書,絕對寫不出好作品,書讀得再多,不動筆,也難有大的進步,創作的熟練隻能來自於實踐。光說不練,純屬扯淡。多讀多寫是出作品、出好作品的必要條件。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一本書,一個作家,外界對其評價再好,如果你讀不進去,那麼對你的寫作也不會起到什麼作用,對你產生不了多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