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和正義比太陽還要有光輝。
——溫家寶
程文誌搬到省水利廳宿舍,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讀書與寫作上。一封封寄出的稿子猶如泥牛入海,沒有半點消息。現在,他也懶得去傳達室了,他知道,去了也白去,不會有任何結果。他想稿子人家不用,肯定是因為質量不夠高,還達不到人家刊物登載的水平。沒有關係的,他想,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萬事功到自然成。他更加頻繁地出入省、市圖書館,把一本本厚厚薄薄的書借來,他晚上睡得更加的晚了,一遍遍反反複複、認認真真地研讀。
這天早上,打掃完衛生,他從辦公室抱來一大摞報紙。他好長時間不看報紙了。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程文誌對國家大事非常感興趣,一段時間不看報,就好像煙癮很大的人好長時間不抽煙一樣,那滋味,讓人難以忍受。他把一張張報紙抓在手裏,急切地想知道這段時間外麵的世界又發生了什麼新變化。對於涉及文學藝術方麵的內容,他更是格外關注。他的目光快速地瀏覽著,突然,一篇刊登在《湖西日報》文化專版上名為《讀功瑣談》的文章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眼球。作者是毛誌成,毛誌成?他知道這個人,不就是北京師範大學那位著名的中文教授嗎?常在報刊上見到他的名字。
程文誌快速地把文章讀了一遍,寫得非常有深度,有見地,很值得反複研讀。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方麵的文章,這篇文章來得太是時候了,就好像毛誌成專為他程文誌寫的似的。他正為如何讀書這個重大問題而困惑不解呢。他強烈地預感到,這將是能對他寫作之路產生重要影響的一篇文章。他兩隻手抓住報紙,再一次地沉迷進去了。文章是這樣寫的:
看書的人多,讀書的人少。
看與讀,是兩種不同的感覺、方法和思維方式。區別就在於前者往往是被動的、散漫的,後者是主動的、有作為的。一般地說,第一遍翻閱屬於“看書”,而對一部書的再看、頻看才可謂之“讀書”。
看書還要看許多遍呀。不是太浪費時間了嗎?嗯,人家說得有道理,我說怎麼自己看了這麼多書跟沒看過沒什麼區別呢?程文誌懷著巨大的興趣接著往下讀。
即使一部很通俗的書,隻要出自大家手筆,總有內在的妙處,多看幾遍不會蝕本。
例如《西遊記》,初讀隻是接觸了它的故事,很少能感受到作者的學問、知識、文采。比方說第三十六回。寫唐僧見到山深林密,心中恐懼,信口吟了一首詩,以表達自己的隱悲:自從益智登山盟,王人留行送出城,路上相逢三棱子,途中催趕馬兜鈴。尋坡轉澗求荊芥,邁嶺登山拜茯苓。防己一身如竹瀝,茴香何口拜朝廷?初看這首詩沒什麼特別,但是隻要你具有一點中藥知識,就會發現這首詩是用中草藥名串起來的。其中益智、王不留行、三棱子、馬兜鈴、荊芥、茯苓、防己、竹瀝、茴香都是《本草綱目》上的常見藥,作者的學問,不可小看。
第十八回,寫到了一個野菜宴,作者一連氣寫出了六七十種野菜名字,並連綴成諺。與《華北野生植物考》對照,竟然發現六七十種野菜的名字無一虛撰!江南才子吳承恩居然如此諳熟北方野菜,足見古才子往往有真功夫,不餘欺也。
讀《紅樓夢》,初讀時往往將注意力都集中在主要人物身上,對次要人物往往不留意。其實,有些次要人物也十分出色。例如邢夫人,她是賈府長門嫡妻,除賈母之外,她理應是“第一夫人”。但在賈府的太太、奶奶中,她最猥瑣,很少出風頭,原因很簡單,她出身平平,搭不上“四大家族”的邊兒。不過你又不能小看她,她很懂得固位之法。她的特殊本領在於死死地“忠”於直接靠山賈赦,對下對上都無情。為了取悅於賈赦,她百依百順,乃至犧牲女人本性,為丈夫做媒娶妾。她在立“誌”上也很有自知之明,不貪位,不慕榮,一個心眼婪索財物。聽說兒子賈璉盜賣了賈母的器皿,便乘機敲詐二百兩銀子,連侄女邢姑娘的二兩月例錢也不放過。看來,這婦人雖無大智,但小智謀還是夠用的。在中國,似這樣的人——“在主子麵前是奴才,在奴才麵前是主子”——至今也不乏其例。
細讀書,精讀書,既能去掉自己的狂妄,也能提高自己的讀書檔次,不盲目膜拜名人。其實,大作家手下也是有敗筆的。
在提及賈元春、賈寶玉的年齡差時,就有一個本子寫道元春出生之後,“次年生了一位公子”。而後麵寫道元春病逝,時年31歲,而賈寶玉才19歲。這顯然是對不上號的了。
說到“讀功”,首先要入實入微地讀。有時,要落實到“逐字”。
讀韓愈詩“雲橫秦嶺家何在”句,單是那“橫”字就應該品味良久,以橫來狀雲,功力實在不凡,非庸才所能望其項背。魯迅在《阿Q正傳》中寫了一位秀才娘子,通篇未對她做什麼描繪、介紹,也未使她發一語,隻是寫到她公公趙太爺對阿Q突然表示一點熱情時,才提及她“瞥了阿Q一眼看他感動了沒有。”好個“瞥”字!僅此一字便勾勒出了秀才娘子的兩個側麵:一、在家中無地位,無發言權;二、在心靈深處又與地主家庭保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