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法國]聖-瓊·佩斯(1 / 1)

1960年獲獎作家

Saint-JohnPerse(1887-1975)

降雪了

於是降雪了,首批別離的陣雪,落到夢幻和現實織成的巨幅布帛上;有記憶的人們忘卻了種種苦楚,我們雙鬢惟有床單的清香。這是大清早,鹽灰的曙色籠罩,約莫早上六點鍾光景,猶如客次於一個臨時的港口,一處恩賜的避難所,在這裏,散落著串串靜謐的偉大頌歌。

這一通宵,不知不覺,鵝毛雪片紛揚不息;那座座摩天大廈—被螢火蟲剔透的浮石,高高地托起無數心靈的遺痕和重荷,不停地增長,而且將所負的重載卓爾忘懷。唯獨那些昆蟲,略知其中底細,不過它們的記性恍惚,講述的又很怪誕。心靈對這些非凡事物所起的影響,我們也無從知曉。

誰也不曾詫異,誰也不曾察覺,這絲絨般的時刻,這輕脆、細瑣之極的東西首次掠過、觸及那高聳的石麵,好像睫毛一眨。在青銅的覆蓋和鉻鋼的射角上,在啞然的瓷礫和厚大的玻璃瓦上,在黑大理石的騎雕和白金屬的馬刺上,都一一落上了陣雪,沒有任何人驚動,也沒有人玷汙,這氣息初凝的水汽。

恰似一柄剛出鞘的寶劍乍現的一顫……雪在下,看呀,我們來說說它的奇妙吧!靜悄的黎明周身豐羽,像隻傳奇的巨梟,一任精氣吹拂,鼓起它那白色大麗菊的形體。奇景和歡樂從四麵八方向我們湧來。讓我們朝那露天茶座的門麵一一致候吧,恰是舊年夏天,那位建築師就在那兒指給我們看過夜鷹下的好些卵。

(葉汝璉譯)

於來去的國度,萬籟俱寂

於來去的國度,萬籟俱寂,於這等國度來去的,唯有正午的蝗蟲。

我前行,你們隨我到處處高坡橫生蜜蜂花喬木的地方,滿目鋪曬著洗了的頭人衣裳。

我的腳步絆上女後那襲鑲花邊,結上兩條褐色緞帶的袍子。(啊!婦人發酸的肉體竟汙染了袖管胳肢窩!)

我的腳步絆上公主那襲鑲花邊,結上兩條鮮豔緞帶的袍子。(啊!蜥蜴的長舌竟在袖管胳肢窩收拾螞蟻!)

興許白晝也停滯了,當男子為女子和自家女兒滿懷深情的時候。

死者們巧妙的笑貌,似是為我們剝去皮的水果!……怎麼!世界透過那朵野薔薇難道失去了神思?

從世界的這邊,一場紫色的大禍趕到了海上。大風乍作。海風。於是那些晾著的衣衫四下吹散!宛如禪師身穿的百衲衣。

(葉汝璉譯)

死灰下的遼闊大地

我們不思久居這黃土帶,我們已領受的極樂……

夏季遠比帝國遼闊,在空間的版圖上,高懸好幾層氣候。遼闊的大地在它的板塊上四處滾動它的死灰下的殘炭一硫黑色,褐蜜色。不朽的事物的顏色,整個草莽大地就著隔冬的麥秸點燃起來—一株孤樹一任蒼天吸取它綠色綿體中的紫汁。

是處雲母的藏地!長風的蒼髯不著一粒純的種籽。而且陽光好似汪汪的油—從眼簾的眯縫到與我連成一體的那線遠峰,我熟識那山石,布滿斑點氣孔,光的蜜窩中無聲的群蜂;而我的心卻替一簇飛蝗擔憂……

溫順的牝駱駝剪剃得遍體鱗傷。如同山巒在農田般天穹籠罩下連綿不絕。—向著原野上蒸騰的白熱默默地趕路;然後在夢幻的暮靄中終於依次下跪;那兒正是部族淹沒的地方,大地的死灰堆。

這是靜穆、悠長的線條,條條融入若有若無的葡萄藤藍光的閃爍,大地又添一個角落在造熟雷雨的紫藤蘿;還有,在那河水枯涸的處處騰起陣陣沙煙。猶如飄遊的曆世紀的殘片……

聲音更低些好讓死者們聽真,聲音更低些,即使在化日之下,人心滿懷如許溫存,如許溫存可尋到自己應有的尺度?……“靈魂我向你訴說!—為乘騎的濃香而暗傷的靈魂嗬!”這時幾隻巨大的陸鳥,振翅西飛,模樣恰似我們的海鳥。

在這般雲天蒼白的地方,有如盲人亞麻布衫嚴封的聖地,安詳的雲層驅遣之處正旋轉起那些生犄角的樟腦色巨蟹星體……陣風從我們身上奪跑的煙塵,大地的一切期待,生了昆蟲的長須芒正在分娩諸般奇跡。

到了中午,當棗樹使墳墓的根基爆裂,人閉上雙目,後腦勺頓感一絲遠年的沁涼……死灰所在的夢幻的驃騎隊,嗬。陣風吹亂我們腳下的虛幻的古道!哪兒尋見,哪兒尋見武士們前來守護喜慶扮配的河流?

隨大地上洪水的洶湧,遍地下的成鹽都在夢中顫抖了。於是陡然,人聲一片,陡然,為何衝我們而來?立起來吧,河畔亂堆中光耀如鏡的白骨,由他們到往後的世紀相互召喚!立起來吧,石塊們,為我們的榮耀,立起來吧,石塊們,為這片靜寂,為了守護這一帶,在寬闊的古道旁列隊的青銅騎士……

(拂麵而過的正是巨鳥的黑影)

(葉汝璉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