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忠心侍衛卻越來越少,大多隕落在茫茫星海裏。
五年,卡斯珀疲倦到幾乎死去,迷茫到如一具行屍走肉。卻在某一天,忽然解散了已經壯大到數千人的海盜團,隻身流落到了混亂的第三星係,做了最低下的一名傭兵。
那時候的他,大口喝著最低劣的麥酒,大口吃著腥臊帶血的肉,卻仿佛活了過來,他的血液裏,漸漸有了溫度。
他可以與夥伴並肩作戰,他在同伴為他而流的鮮血裏,跌跌撞撞摸爬滾打著學會了信任與義氣。
從一開始,卡斯珀就是一個強大的人,但是他的心卻弱小到被那些連臉上都滿是傷痕的大漢們嘲笑。
“你就是個娘們兒啊,小卡!”他們笑著,肆無忌憚卻並不帶惡意。
卡斯珀聽到那樣的話,開始還會惱怒一下,到後來,也就平靜,甚至自嘲。
“是啊,我是娘們兒,你們還打不過一個娘們兒,不過就是一群垃圾!”
然後,就是哄堂大笑。
在那裏,卡斯珀學會了做飯,學會了抽煙,學會了蹲在破敗的倉庫門口和那些衣著粗陋的傭兵一起喝酒。
某天他在睡夢中驚醒,想著如果安迪看到現在的自己,恐怕都會認不出來。
他是臉上有三道疤的傭兵陰蠍小卡。
額頭上那道是為了救團裏的大胡子奈普留下的,當時深可見骨,差點削掉他的腦殼兒。左邊臉頰那道從額角到嘴角的刀疤,當時差一點兒,他就沒了命,是團裏的瘦子克裏用一條胳膊換來的生機。同樣是左邊臉頰,另一道從耳下橫過到鼻梁的傷疤換回了小個子米沙的命,他從未後悔過。
而夜裏微弱的星光下,他的手臂上那些因安迪自己刻下的淩亂傷痕,已經變得淡淡的,再不明晰。
那時起,他已經不恨他了。
愛恨消弭,他用了十幾年。
忽然就笑出聲來,笑出了眼淚,然後被一個破損的酒瓶子砸中了腦袋——
“我靠,小卡你瘋啦,半夜三更不睡覺,他媽的笑得像個女鬼!”
大胡子罵了兩句,又翻過身去鼾聲雷動。
卡斯珀看著自己依舊白皙卻粗糙而且被刀疤和老繭覆蓋的雙手,曾經的富貴,曾經的驕傲,曾經的高高在上,已經恍如隔世。
直到大胡子的三個兒子在與內厄姆星人的戰鬥中全軍覆滅,大胡子罵罵咧咧地去參了軍,他們一群人偷偷地也跟了去,大胡子先是發了火,但瘦子說:“傭兵不過也是舔著刀尖過活,倒不如吃皇家飯用命去搏一搏前程。”
大胡子就消了音。
與內厄姆星人的戰鬥比想象中更殘酷更危險,但卡斯帕從未再拋棄他的戰友,他從最低級的下等列兵做起,用了多年,才爬到上尉的位置。
多年以後,他曾遠遠見到安迪,他與李遲一起,看著幸福安寧。
那時候,他隻想著他的戰友正等著他一起喝酒慶祝那次勝利。
穿著筆挺的軍裝,他拉低帽簷,與那兩人擦肩而過,那時的他,心中平靜如水,再也不起波瀾。
他深深愛過安迪,也恨過他,可再次相見,卻形同陌路,無關愛恨。
隻是偶爾想著,如果當初的自己,不是那樣自以為是傲慢無知,那麼,人生會不會截然不同。
那時候的卡斯珀,腳步已經足夠堅定,他已經學會不看過去,不再後悔,他感謝那些教會他真正人生的戰友,不過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
他學會了珍惜生命,他懂得了比愛情更重要的是什麼。
所以,他在回到十六歲那年,一時的不敢置信過後,就堅定了腳步,他知道他要做什麼。
大胡子的三個兒子死在戰場,三年之後,是大胡子自己,然後是瘦子克裏,然後是老板娘溫媛,再然後,是一個個他熟悉的人,到最後,隻剩下他和小個子米沙還活著。
卡斯珀想,也許,這輩子我與你們再也不會相遇,但是,至少這些昔日的戰友們可以好好活在宇宙的某個角落。
他已經學會了信任,他可以將後背交給他的戰友,可以為了並肩作戰的夥伴去搏命。
十六歲的卡斯帕,內裏裝著一個戰士的靈魂,這樣安寧的生活,讓他幾乎無法入睡。
透過那個少年沉靜的眼,他仿佛看到他平和清澈的靈魂,卡斯帕覺得,在他的第二個十六歲,找到了最初的戰友,從那時起,他就從未想過舍棄。
他可以為他戰鬥到最後一刻,一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