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等來肖言的電話,雖然,我不想承認我是在“等”。手機響起時,我撲上去,腰撞上了櫃子,撞出瘀青一片。電話是程玄打來的,問我是否一切順利。我說順利極了,吃得好,住得好,不必掛念。程玄抱怨:“你總是跟我說不必掛念,然後就沒了音訊。”我鄭重其事道:“這次不會的。”因為我懂得了,得不到音訊,是件多麼讓人忐忑的事。
我也沒有打電話給肖言,因為我驀然記起了肖言第一次給我打來電話時,對我說的那三個字:我該死。他為什麼這麼說?我沒有把握。我想:當我在承受不了最壞的結果時,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那結果浮出水麵。
那一夜,我睡得恍惚至極。
我時不時聽到大門的開關,魏老板,約翰,也許還有其他人,像是頻繁地出出入入。這是繁忙的上海,繁忙的上海的夜。我躺在不屬於我的房間中,躺在不屬於我的床上,瑟縮成團。恍惚中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場婚禮,新郎和新娘我都不認識,人人盛裝,唯獨我,光著腳,找不到我的鞋子。我醒來,一身的冷汗,發現天已經微微泛白了。
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在上海是數一數二的樓盤。電梯中,男人們的皮鞋一塵不染,女人們的香混合成一股摧殘著我的嗅覺。我直了直腰,因為我生怕來不及見到公司的大門,會先溺死於這涼森森的電梯門內。
負責人事的麗莉小姐,麵孔和她的聲音一樣嬌嫩,其上有星星點點卻無傷大雅的雀斑。她細眉細眼,符合了我想象中江浙女子的特點。她的頭發順如雨絲,同我從前如出一轍,而現在,我已燙了一頭大波浪。這樣多好,不用和她在發式上針尖對麥芒。
魏老板和約翰自然還在家酣睡,他們的工作時間往往是中午至午夜。麗莉小姐在核查了我帶來的資料,又跟我在會議室中商妥工約細節後,就正式把我介紹給了其他同事。哦,介紹之前,她還對我說了一句:“以後在公司要穿裙子哦,老板規定的。”
所有同事都很年輕,至少,大家看上去都很年輕。我有了一個煞有介事的稱謂:分析師。並且,由於這家基金公司大展拳腳的市場是美國的股市,所以,我的稱謂前就有了一個更耐人尋味的前綴:美國股票分析師。
魏老板事先安排給我的前輩是個戴金邊眼鏡的斯文男人,他是台灣和美國的混血,有一個很長的姓和一個很拗口的名,所以大家都用中文叫他,小沃。
小沃前輩炯炯有神的目光總是透過鏡片粘在電腦屏幕上的,於是他教導我這個晚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新聞。我言聽計從,整個上午,我的目光也粘在了屏幕上。
魏老板果然在午餐時間後才露麵。他的褲子和襯衫又都花哨極了,像娛樂圈中的人。他在把我喚入辦公室談了談,分了些具體的分析板塊給我後,又大肆吹噓了一下公司的以前和可預見的以後,用以激勵我這個初生牛犢的積極性。我覺得我之所以說他是“吹噓”,完全是拜他的花襯衫所賜。其實,說老板花枝招展也並不為過,但我就是會沒來由地想到八個字:金玉其表,敗絮其中。
我在上海的第一個工作日平平淡淡地過去了,無功,也無過。
7點鍾,我第一個下班。我看著同事們還在孜孜不倦,就想象到了今後的暗無天日。我跟魏老板告辭,說我今天要早走一點,因為我要去租房子,晚了,中介就下班了。魏老板爽快地應允了,並說:“不必著急,在我那裏多住些時日也無妨。”出了公司,我納悶了:公司明文說是6點下班,為什麼我7點告辭卻還有如早退一般慚愧?
我跑了不多不少七家中介,前三家,我進門就問:“這附近有沒有一個月一千塊以下的?”這其中,有兩家眼睛眨都不眨,直接說沒有。還有一家說:“有,和三男四女合租一套四室兩廳。”我心想:這也太熱鬧了吧?後來的四家,我把一千塊提高到了一千兩百塊,而這讓我咬牙切齒提高的兩百塊,也並沒有恩賜給我太大的餘地,除了家具一件都沒有的,除了天花板發黴,蜘蛛結網的,再除了要和雄性合租的,我隻剩下了唯一一個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