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來越聽黎至元的話了。魏媽媽來檢閱時,別人站著我就絕不坐著,別人低頭我的脖子就絕不直著。可惜,天往往不從人願,我還是第一個被那在皺紋上畫細眉毛的女人喚入了會議室。
魏家祖籍上海,魏媽媽是個集上海老女人與美籍華人二重特色於一身的人物。她揚著下巴,操著一口上海口音的普通話問我:“對公司還滿意嗎?”我畢恭畢敬:“滿意,感謝公司培養我。”話一出口,我就覺得不吉利,於是又加上一句:“希望公司繼續培養我。”魏媽媽說了一句英文,“OK!”接著就一揮手。她這一揮手是示意我可以出去了,於是我出去了。
我向麗莉打探:“她這小手一揮,總不至於把我揮出公司吧?”麗莉不置可否:“她貌似對你頗有興趣。”有興趣?這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公司又蒸蒸日上了。
上海電視台來了記者,預約下周一采訪魏老板,今天先拍幾張照片。拍照的是個光頭,光頭的助理擎著個打光板,偶爾晃著那光頭,耀人眼。
我讓茉莉同我和黎至元一道吃晚餐。茉莉一口回絕:“今天你們二人世界吧。”我掛了電話又想到了則淵,於是馬上又把電話撥了過去:“則淵和丁瀾現身了嗎?”茉莉吞吞吐吐:“則淵現了,但他沒找到丁瀾。”接下來,我說了個不恰當的詞:“那,你們現在也二人世界了?”
黎至元愁眉不展。
他公司的一名交易員挪用客戶的錢投身外彙保證金交易,一小時內化為烏有,頭昏腦脹之下,一個縱身躍出陽台,了結了自己的性命,隻留下一個滿是煙蒂的煙灰缸。
我企圖撫開黎至元眉間的愁雲,黎至元卻握住我的手,把我攬入懷中。他說:“人太脆弱了。”我貪戀著黎至元的懷抱:“是他太脆弱了。”我慶幸黎至元歎息的是那人的生命,而非那筆成了泡沫的錢。這讓我覺得溫暖。這太值得慶幸。
則淵喝了酒,倒在沙發上。茉莉坐在他旁邊。我開門第一眼就看見茉莉的手撫在則淵的臉上,她一看見我,手像是被燙到一樣縮了去。
茉莉站起身來,囁嚅道“他心情不好,喝了酒。”則淵嘴裏叨叨咕咕的,像隻蜜蜂。不用茉莉說,我也知道則淵心情不好。朝思暮想的一家三口,卻變成了孤家寡人,找誰都找不著。
茉莉退步了。則淵這頁她翻過去的書,她又有了再翻過來的苗頭。我教育茉莉:“回頭是岸啊。”茉莉反問我:“回頭?”我又改口:“不,不,別回頭,千萬別回頭。”其實我的意思是:好不容易逃走了,就別再來自投羅網了。
我的話就像吹過茉莉耳邊的一陣風。第二天,她應該去機場的,但結果,到機場的就是她一通電話。她推遲了行程,像個賢妻良母一樣在廚房給則淵煮麵。我恨鐵不成鋼地歎著氣去了公司。
丁瀾還是沒回家。我沒再給她打電話,有則淵一個人打就行了,何況,他已經把能打的號碼都打了。
公司有了一位新客戶。這位高姓大叔資產過千萬,英文字母認得全,但念出來都是漢語拚音的那個音兒。魏老板讓我協助他填英文表格,我就協助。協助了一上午,他濃重的東北口音讓我的舌頭也跟著僵了。在我看來,高大叔是個慈祥的暴發戶,這遠比一些貪汙犯和奸商值得我好好協助。
魏老板給我們上過課,說錢都是一樣的,就像它們剛剛一捆一捆從印鈔廠排隊出廠一樣。但我學不會這課。有時,我看著一些奸商客戶的錢,滿腦子就四個字:劫富濟貧。至於慈祥的暴發戶,我給予中立的態度。
肖言來上海了。他沒給我打電話,隻是發了一條短信,寥寥幾個字:我在上海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