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罷議之詔有權罷之文。議者謂權罷者,有待之言也。蓋朝廷迫於皇太後,不得已而罷,故雲權罷者,欲俟皇太後千秋萬歲後,複議追崇耳。朝廷之意果如是乎?”答曰:“此厚誣之一事也。使朝廷果有此意,手詔雖無權字,他日別議追崇,何施不可,何必先露此意示人?是時台諫方吹毛求疵,以指為朝廷過失,若君臣果有此意,亦當深謀密計,豈肯明著詔令,以資言者之口?”
問者曰:“然則,何故雲權罷?”答曰:“事體自當如此爾。追崇以彰聖君之孝而示天下也,本無中罷之理,今不得已而罷,當為迤邐之辭,故雲權罷集議,更令禮官徐求典禮者,乃體當如此。此事人所易知,而呂誨等欲恐迫人主,故厚誣以有待之說也。先帝每語及此事,則不勝其憤,仰天而歎曰:‘天鑒在上,豈有此心!’”
或問:“皇太後既已責中書不當議稱皇考,而手書複有稱皇、稱後等事,議者謂韓琦交結高居簡,惑亂皇太後,請降手書,其稱親、稱皇、稱後,皆非皇太後本意,果若是乎?”答曰:“手書非皇太後本意,事出禁中,非外人所得知也。若雲因韓琦使高居簡請降手書,則又厚誣也。何以明之?若手書是韓琦所請,既降出便合奉行,豈敢卻有沮難,又請上別降手詔也。以此而言,但見韓琦沮止手書稱皇、稱後二事,不見琦請降手書也。”
問者又曰:“然則,出於上意乎?”答曰:“亦非也。若出於上意,亦當先諭中書商議,安得絕無一言及之?又若上意果有所主,而中書雖欲不奉行,猶須再三論列,方可回聖意,豈有韓琦一言,上即從之,略無難色?以此知上意不主也。”
問者又曰:“然則,稱皇、稱後,是哀、桓之事,中書以為非而不奉行者也。而呂誨表乃雲‘致主之謀,不恥哀、桓之亂製’者,何謂也?”答曰:“此所以為厚誣也。且稱親、置園寢及稱皇考,皆是漢宣、光武事,呂誨等指以為哀、桓之亂製,乃是指鹿為馬爾。以此見其誣罔,何所不至也。據《漢書》,師丹上疏雲:‘定陶恭皇諡號既已前定,義不可複改。’據此,則恭王稱皇,乃師丹許以為是者,故雲不複改爾。昨國家於濮王固自不議稱皇,就使稱皇,亦是師丹所許者也。”
問者曰:“若此,則師丹當時與漢爭論何事?”答曰:“董宏欲去定陶國號而止稱恭皇,及欲立廟京師爾。此二事,是師丹所爭也。蓋恭皇之號,常係於定陶,則自是於諸侯國稱皇爾,與漢不相幹也。若止稱恭皇而不係以國,則有進幹漢統之漸。又立廟京師,則亂漢宗廟。此師丹不得不爭也。昨濮王既不稱皇而立廟止在濮園,事無差僭,而呂誨等動以師丹自比,不知朝廷有何過舉,誨等果爭論何事也?”
問者曰:“誨等所論者稱親也,稱親果是乎?”答曰:“稱親是矣,此乃漢宣故事也。謹按宣帝之父曰史皇孫。初,丞相蔡義議稱親,諡曰悼,裁置奉邑而已。其後魏相始改親稱皇考,而立廟京師。至哀帝時,議毀漢廟不合禮經者,於是毀悼皇考廟在京師者。是時丞相平晏等百餘人議:曰親,諡曰悼,裁置奉邑,皆應經義。由是言之,立廟京師則當毀,稱親置奉邑則自合經義也。所謂應經義者,即《儀禮》雲‘為人後者其父母報’是也。親者,父母之稱也。”
問者曰:“京師廟既毀,而又毀奉明園者,何也?”
答曰:“漢製,宗室諸侯王皆有園,悼皇考自合置園,初名奉明園,置奉邑三百家可矣。其後增為一千六百家,而改奉明園為縣,則僭天子之製矣,故議毀之也。今國家追崇濮王,其禮數三而已:稱親一也,置園二也,立廟三也。稱親則漢儒所謂應經義者也,置園則漢宗室諸侯王之製也,立廟則一品家廟之製也。如漢諸王廟當在本國,今濮國虛名,無立廟處,故即園而立廟爾。其依經合古,可以為萬世法也。”
問者曰:“漢儒既以稱親為應經義,又以兩統貳父為非者,何謂也?豈其議自相矛盾乎?”答曰:“兩議皆是不相矛盾也。其初稱親而置邑也,止在下國,與漢朝不相幹,故不違經義也。及其後立廟於京師,與漢祖宗並立。至元帝時,議毀親盡之廟,時昭帝既以親未盡不毀,悼皇考亦以親未盡不毀,是則悼皇考與漢祖宗並為世數,此為兩統貳父也。元帝既上承昭、宣,而又承悼皇考,為世所謂違離祖統者,其議皆是也。使悼皇考廟在奉明園,而不與漢朝宗廟相幹,豈有兩統貳父之說乎?”
問者曰:“父有貳乎?”答曰:“何止貳也。父之別有五,母之別有八,皆見於經與禮。而父之別曰父也、所生父也、所後父也、同居繼父也、不同居繼父也。不同居繼父者,父死而母再適人,子從而暫寓其家,後去而異居矣,猶以暫寓其家之恩,終身謂其人為父。而所生父者,天性之親也,反不得謂之父,是可謂不知輕重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