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田錄序已載本集卷四十二,今存目刪文。〉
太祖皇帝初幸相國寺,至佛像前燒香,問當拜與不拜?僧錄讚寧奏曰:“不拜。”問其何故?對曰:“見在佛不拜過去佛。”讚寧者頗知書,有口辯。其語雖類俳優,然適會上意,故微笑而頷之,遂以為定製,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議者以為得禮。
開寶寺塔在京師諸塔中最高,而製度甚精,都料匠預浩所造也。塔初成,望之不正而勢傾西北,人怪而問之。浩曰:“京師地平無山,而多西北風,吹之不百年,當正也。”其用心之精蓋如此,國朝以來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預都料為法,有《木經》三卷行於世。世傳浩惟一女,年十餘歲,每臥,則交手於胸為結構狀,如此逾年,撰成《木經》三卷,今行於世者是也。
國朝之製,知製誥必先試而後命。有國以來百年,不試而命者才三人,陳堯佐、楊億及修忝與其一爾。
仁宗在東宮,魯肅簡公宗道為諭德。其居在宋門外,俗謂之浴堂巷,有酒肆在其側,號仁和,酒有名於京師,公往往易服微行,飲於其中。一日,真宗急召公,將有所問,使者及門,而公不在。移時,乃自仁和肆中飲歸,中使遽先入白,乃與公約曰:“上若怪公來遲,當托何事以對,幸先見教,冀不異同。”公曰:“但以實告。”中使曰:“然則當得罪。”公曰:“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中使嗟歎而去。真宗果問,使者具如公對。真宗問曰:“何故私入酒家?”公謝曰:“臣家貧,無器皿,酒肆百物具備,賓至如歸。適有鄉裏親客自遠來,遂與之飲。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真宗笑曰:“卿為宮臣,恐為禦史所彈。”然自此奇公,以為忠實可大用。晚年,每為章獻明肅太後言群臣可大用者數人,公其一也。其後章獻皆用之。
太宗時,親試進士,每以先進卷子者賜第一人及第。孫何與李庶幾同在科場,皆有時名。庶幾文思敏速,何尤苦思遲。會言事者上言舉子輕薄,為文不求義理,惟以敏速相誇,因言庶幾與舉子於餅肆中作賦,以一餅熟成一韻者為勝。太宗聞之大怒,是歲殿試,庶幾最先進卷子,遽叱出之,由是何為第一。
故參知政事丁公度、晁公宗愨,往時同在館中,喜相諧謔。晁因遷職,以啟謝丁。時丁方為群牧判官,乃戲晁曰:“啟事更不奉答,當以糞墼一車為報。”晁答曰:“得墼勝於得啟。”聞者以為善對。
石資政中立好諧謔,士大夫能道其語者甚多。嚐因大朝,遇荊王迎授東華門,不得入,遂自左掖門入。有一朝士,好事語言,問石雲:“何為自左〈去聲〉掖門入?”石方趁班,且走且答曰:“隻為大〈音〉王迎授。”聞者無不大笑。楊大年方與客棋,石自外至,坐於一隅。大年因誦賈誼《賦》以戲之雲:“止於坐隅,貌甚閑暇。”石遽答曰:“口不能言,請對以臆。”
故老能言五代時事者,雲:“馮相道、和相凝同在中書。一日,和問馮曰:‘公靴新買,其直幾何?’馮舉左足示和,曰‘九百’。和性褊急,遽回顧小吏雲:‘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因詬責久之。馮徐舉其右足曰‘此亦九百’。於是烘堂大笑。時謂宰相如此,何以鎮服百僚?”
錢副樞若水嚐遇異人傳相法,其事甚怪,錢公後傳楊大年。故世稱此二人有知人之鑒。仲簡,揚州人也,少習明經,以貧,傭書大年門下。大年一見奇之,曰:“子當進士及第,官至清顯。”乃教以詩賦。簡天禧中舉進士,第一甲及第,官至正郎、天章閣待製以卒。謝希深為奉禮郎,大年尤喜其文。每見,則欣然延接,既去,則歎息不己。鄭天休在公門下,見其如此,怪而問之。大年曰:“此子官亦清要,但年不及中壽爾。”希深官至兵部員外郎、知製誥,卒年四十六,皆如其言。希深初以奉禮郎鎖廳應進士舉,以啟事謁見大年,有雲:“曳鈴其空,上念無君子者;解組不顧,公其如蒼生何。”大年自書此四句於扇,曰:“此文中虎也。”由是知名。
太祖時,郭進為西山巡檢。有告其陰通河東劉繼元,將有異誌者。太祖大怒,以其誣害忠臣,命縛其人予進,使自處置。進得而不殺,謂曰:“爾能為我取繼元一城一寨,不止贖爾死,當請賞爾一官。”歲餘,其人誘其一城來降。進具其事,送之於朝,請賞以官。太祖曰:“爾誣害我忠良,此才可贖死爾,賞不可得也。”命以其人還進。進複請曰:“使臣失信,則不能用人矣。”太祖於是賞以一官。君臣之間蓋如此。
魯肅簡公立朝剛正,嫉惡少容。小人惡之,私目為魚頭。當章獻垂簾時,屢有補益,讜言正論,士大夫多能道之。公既卒,太常諡曰“剛簡”。議者不知為美諡,以為因諡譏之,竟改曰“肅簡”。公與張文節公知白當垂簾之際,同在中書,二公皆以清節直道為一時名臣。而魯尤簡易,若曰“剛簡”,尤得其實也。
宋尚書祁為布衣時,未為人知。孫宣公一見奇之,遂為知己。後宋舉進士,驟有時名,故世稱宣公知人。公嚐語其門下客曰:“近世諡用兩字,而文臣必諡為‘文’,皆非古也。吾死得諡曰‘宣’若‘戴’足矣。”及公之卒,宋方為禮官,遂諡曰“宣”,成其誌也。
嘉二年,樞密使田公況罷為尚書右丞、觀文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罷樞密使當降麻,而止以製除。蓋往時高若訥罷樞密使,所除官職正與田公同,亦不降麻,遂以為故事。真宗時,丁晉公謂自平江軍節度使除兵部尚書、參知政事,節度使當降麻,而朝議惜之,遂止以製除。近者陳相執中罷使相,除仆射,乃降麻。龐籍罷節度使,除觀文殿大學士,又不降麻。蓋無定製也。
寶元、康定之間,餘自貶所還過京師,見王君貺初作舍人,自契丹使歸。餘時在坐,見都知、押班、殿前馬步軍聯騎立門外,呈榜子稱不敢求見。舍人遣人謝之而去。至慶曆三年,餘作舍人,此禮已廢。然三衙管軍臣僚,於道路相逢,望見舍人嗬引者,即斂馬駐立。前嗬者傳聲太尉立馬,急遣人謝之。比舍人馬過,然後敢行。後予官於外,十年而還,遂入翰林為學士。見三衙嗬引甚雄,不複如當時,與學士相逢,分道而過,更無斂避之禮。蓋兩製漸輕,而三衛漸重。舊製:侍衛親軍與殿前分為兩司。自侍衛司不置馬步軍都指揮使,止置馬軍指揮使、步軍指揮使以來,侍衛一司自分為二,故與殿前司列為三衙也。五代軍製,已無典法,而今又非其舊製者多矣。
國家開寶中所鑄錢文,曰“宋通元寶”。至寶元中,則曰“皇宋通寶”。近世錢文皆著年號,惟此二錢不然者,以年號有寶字,文不可重故也。
太祖建隆六年,將議改元,語宰相勿用前世舊號,於是改元乾德。其後因於禁中見內人鏡背有乾德之號,以問學士竇儀,儀曰“此偽蜀時年號也”。因問內人,乃是故蜀王時人。太祖由是益重儒士,而歎宰相須用讀書人。
仁宗即位,改元天聖。時章獻明肅太後臨朝稱製,議者謂撰號者取“天”字,於文為二人,以為二人聖者,悅太後爾。至九年,改元明道,又以為“明”字,於文日月並也,與二人旨同。無何,以犯契丹諱,明年遽改曰景。是時,連歲天下大旱,改元詔意,冀以迎和氣也。五年,因郊,又改元曰寶元。自景初,群臣慕唐玄宗以開元加尊號,遂請加景於尊號之上。至寶元,亦然。是歲,趙元昊以河西叛,改姓元氏。朝廷惡之,遽改元曰康定,而不複加於尊號。而好事者又曰康定乃諡爾。明年,又改曰慶曆。至九年,大旱,河北尤甚,民死者十八九,於是又改元曰皇,猶景也。六年,日蝕四月朔,以謂正陽之月,自古所忌,又改元曰至和。三年,仁宗不豫,久之康複,又改元曰嘉。自天聖至此,凡年號九,皆有謂也。
寇忠湣公準之貶也,初以列卿知安州,既而又貶衡州副使,又貶道州別駕,遂貶雷州司戶。時丁晉公與馮相拯在中書,丁當秉筆,初欲貶崖州,而丁忽自疑,語馮曰:“崖州再涉鯨波如何?”馮唯唯而已,丁乃徐擬雷州。及丁之貶也,馮遂擬崖州。當時好事者相語曰:“若見雷州寇司戶,人生何處不相逢?”比丁之南也,寇複移道州,寇聞丁當來,遣人以羊逆於境上,而收其僮仆,杜門不放出。聞者多以為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