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二)

我的藝術探索之旅

蔡勁鬆

我相信人人都懷揣著夢想。這夢想和金錢、地位、權勢以及欲念無關,和無時不在的誘惑無關。自從有記憶起,我的每個夜晚幾乎都會有夢降臨。夢境一直伴隨著我的成長。夢境常有兩種情況,一是熟睡中的人,真實地擁有了夢中之場景;二是現實中的人,祈望著未來,在想象中累積自己的情感和願望,幻想自己的思索與理想。其實關於夢境,既屬於複雜的心理、生理範疇,也是一個深奧的人生哲學難題。因而,弗洛伊德早在1900年就寫了《夢的解析》,從人的精神分析的視角,解剖了夢這一無意識的心理現象,把夢看做是人願望的滿足。這並不是我關注的重點,我念念不忘的是,那些使人不斷尋找自我、覺悟心靈、感知未來的夢境,或者說夢想。

如此看來,無論是哪一種夢境或夢想,都是昭示人自身存在的一扇門或一把開啟心靈的鑰匙。門的兩邊,一邊是世俗社會,一邊是精神領地。如何開啟這扇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驗和不同方式。

對我而言,文學和藝術,是我生長路上的銀鑰匙。我的祖籍是山清水秀、具有溫泉之都美譽的黔東小城石阡。四十年前,我出生在距此數百裏的另一個縣城鬆桃。我的名字裏有個鬆字,除了那個特定時代的烙印之外,應該與之有一定關係。今天,鬆桃在我的記憶裏,呈現一片空白,完全是個陌生而神秘的地方——當我還未來得及記事,我們家就遷到離湘西很近的一個公社大興了。即便是大興,我並未留下多少深刻的記憶——我曾經在《發現》這篇小說中寫道:“今天我翻開中國地圖貴州分圖,才猛然發現這地方離文學大師沈從文的家鄉鳳凰縣竟那麼近,我把大拇指按在地圖上,兩個地名都淪陷在我的指紋間了。當然那時候我是不可能知道湖南或者鳳凰縣的,更不知道沈從文為何人。”在這兒長到三歲,父親就調到武陵山區、烏江之濱的山城思南了。小學的時候,聽大人們說起著名的大城市上海有一條馬路叫思南路,曾經很是自豪,但直到有一天,我在上海的思南路上散步,也沒有考證出此思南與彼思南有何關聯。

童年時代記憶的空缺,實際上給了我無限的想象。當然,可能還有一種傷感的成分,或者一種尋找自己身體和心靈起源的成分。那時候我在烏江邊看天,總被前麵高聳的萬石屯山峰和後麵的五老峰遮擋了,我像個坐井觀天的孩子,經常夢想:天外天,是什麼樣呢?

夢想是朝著兩個方向:過去和未來。1987年,我高中畢業考入西安交通大學自動控製專業,我第一次坐上火車遠離魂牽夢繞的家鄉,經重慶中轉來到古都西安。從此開始我漫長的人生尋夢之旅。

大學時代起,我開始描繪自己的夢想。我的詩歌、小說和散文中的大部分,都是寫給故鄉、寫給那片記憶中的留白的。文學藝術上的收獲首先給我帶來了心靈的慰藉,當然還有暢快淋漓的抒懷感和成就感。那時我還迷上了攝影,是學校學生攝影學會的負責人,拍攝大量關於故鄉與異鄉的攝影作品,舉辦了攝影個展。故鄉與異鄉,成為我文學和藝術創作中最重要的主題詞。大學畢業留校,我握緊文學創作和藝術創作的銀鑰匙,讓尋夢之路向遠處延伸。不滿足於文學的文字表達,我開始嚐試用繪畫的藝術探尋方式,感知自在的精神世界和情感思維,包括水墨、油畫,以及近兩年的雕塑創作。我發現,在一個更高的層麵上,文學、攝影及造型藝術,都是相通的,一方麵都有各自孤寂的秉性和特征,另一方麵,它們可以交頭接耳,相互轉承起合、相互刺激與欣賞,共同給予我精神上的剖析、建構、拓展和啟示。在它們的關照下,我不是孤立的一個人。

十二年前,賈平凹先生曾書寫“得自在”三個大字送我。如今,我調到北京工作已逾十年,仍然將這件作品掛於辦公室中,這種境界和氛圍常常陪伴著我。上世紀末,《延河》文學月刊發表我的小說專輯,約我寫創作談,我用了《自由的知覺》這個標題。自由的知覺,是我文學和藝術創作的應然狀態,是我的精神姿態和藝術實踐觀。

有朋友問我,為什麼要創作?我說,因為有夢想。涉及到生存方式、精神體驗、世界觀、人生觀等等,可作一篇很長的文章。也有朋友問我,藝術是什麼?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尤其是我這樣一個理工科背景的所謂知識分子,沒有上過專業美術院校,沒有進行過專業美術技巧訓練,我不願去奢談藝術是什麼。回想我的藝術探索之路,我的確不知道確切的藝術是什麼,但是,我應該大概知道,藝術,不是什麼。藝術不是空中樓閣和西洋擺件,不是物質和金錢,不是輕視和嘲笑,不是規章製度和定義,不是潮流和風格,不是某項發明和某個人的專利——是的,這一點很重要,藝術不是某些人的專利,它可以是人間所有愛的傾灑和表達,可以是寬容和真情,可以是哲學與感性,可以是每個人的生命助推器。

如果一定要說藝術是什麼——我想,藝術,是一個人在尋夢旅途中心靈感悟所得景象的自然展現,以及他麵對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情感迸發與精神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