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60年代初,我上小學時,總能看見朱阿毛在中大街工人俱樂部對麵四季茶館門前的場地上,擺個小攤賣老鼠藥。
大名鼎鼎的朱家公子這落難情形,令人相當匪夷所思,難以切實麵對。畢竟,朱阿毛出自老街名門望族,父輩對他的期望極高。尤其是朱阿毛的爺爺,幾乎將整個朱氏家族振興的期望,完全寄托在自己以降第三代的朱阿毛身上,長年累月,精心培養,循循善誘,從娃娃教育抓起。
朱阿毛牙牙學語時,家裏就聘請老街上的前清秀才張家老太爺給他輔導四書五經、唐詩宋詞。每天,朱阿毛的母親帶他去張家,下午足足學習一個半時辰,並非學齡兒童式的家教,完全屬於規範的學前早期啟蒙。
等到朱阿毛剛剛夠著讀書年齡,又被送去上海市區著名的教會學校住校就讀,直到中學畢業。
本來,朱阿毛估計也會像杜先生一樣出國留學,考個麻省理工,彼此成為校友也不一定。
就在朱阿毛從教會中學畢業時,上海解放了,稍後,爆發了朝鮮戰爭,不僅中美關係緊張,新生的共和國同西方國家關係普遍敏感。還有,那年頭完全不興自費留學,改由全麵公派,大方向被約定為前蘇聯捎帶東歐一些社會主義國家。
據說,當年朱阿毛去蘇聯留學倒是有機會的,隻是原本以英語為主的語言方向需要稍作調整,不過,這對於外語基礎紮實、好學上進的年輕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嚴重障礙。
偏偏朱阿毛的爺爺堅持不同意。他老人家對前蘇聯看不上眼,說曆史的經驗不能忘記,老毛子從來就不是什麼好鳥,近代中國吃它的虧大了去。
當年中蘇關係多好,我們單方麵自覺尊奉人家為老大哥,偏偏你朱阿毛的爺爺與主流輿論唱反調,按理,扣頂什麼樣的大帽子也不算為過。
還是朱阿毛的父親出麵圓場,說老爺子腦子的主要部件早就損壞了,不要說遠在天邊的蘇聯老大哥,就是眼前我這個長期生活在他老人家身邊的親生兒子,也沒能輕易饒過。說什麼橫豎看我有點像美蔣特務,天天圍繞身邊刺探他的私人情報。要不是腦子出毛病,能以如此高度敏感的話題編派自己親生兒子嗎。
一些警惕性很高的革命群眾想想也是,主要,還是衝著七八十歲的高齡,萬一折騰起來,出點差錯,畢竟也是一條老命。
大概正是朱阿毛爺爺諸多忌憚,警覺性過高,至死都沒能及時將自家茅坑地下私藏巨額財富的信息透露給家人,最終釀成了巨額財富流失的慘劇。
既然留蘇不成,朱阿毛從教會學校畢業後,就遵照父輩意思,仗著一口流利英語,在上海國營外貿公司謀了個職位。
雖然同朱老爺子期待家族中興的目標差距甚遠,可上海解放多年了,人們的觀念也在逐漸轉變,老是想著振興朱氏那點家業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畢竟大環境前提條件並不十分齊備。退一萬步說,即便像杜成章杜先生那樣成功留學美國又能怎樣,照樣還不是居民小組長的幹活。比較之下,朱阿毛也算學以致用,市屬國營,外貿大公司的堂堂業務大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