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仁義亡命西班牙半年不到,滿月十月懷胎生下了一個女孩,取名叫做顧婕。我母親說,滿月阿姨給自己女兒取這個名字還是有深意的,希望顧仁義不看僧麵看佛麵,身在巴塞羅那,能夠顧及家中的老老小小,方便即可把家歸。月子裏,滿月不止一次地向婆婆道歉,沒能隨她老人家意願,給顧家生個可以薪火相傳的男孩。
顧家姆媽倒也豁達,爽朗一笑說,這樣也好,我們顧家總算湊成名副其實的楊門女將組合。
隻是,全家四口光靠那點租賃費有點坐吃山空的意思。滿月在我爺爺的斡旋下,請老娘舅出麵協助,安排進了雲霄台街的大明眼鏡廠,成了一名擋車工。
稍後,我母親也進了大明眼鏡廠,也是擋車工。由於現實加上曆史的那些原因,我母親同滿月阿姨最要好。
我親眼所見滿月阿姨家生活艱難,是在“文革”開始後的那些年月。
當時,完全不容許私營企業哪怕是攤點存在,顧家的鍾表修理店被合作了,成了集體合作商店,劃歸老街供銷社管理;房子也被公管,隸屬小剃子麾下。這一來,每月包含房租在內的租賃費中斷了,顧家上下四口,靠滿月阿姨一個人三十來元工資撐著,難免顯得捉襟見肘。
我母親還是誇顧家姆媽治家有方。為了維持全家四口的生計,她老人家不僅精打細算,省吃儉用,還時不時將堆在自家後院裏原來鍾表店那些家什,去換錢貼補家用。
後來那些廢銅爛鐵也賣光了,就開始挖掘家庭內部潛力,陸續將自家一些質地良好、做工考究的家具,拿去寄賣商店出售。
寄賣商店接近過去的當鋪,但仍然有所區別。不是你把東西拿去店裏,三錢不值二錢地換現錢,而是貨物寄賣者把自家東西同店家協商一個出售價格,貨物免費陳放店裏,一旦客戶看中購買,錢歸寄賣者所得,店家隻是從中抽水。
社會主義寄賣商店畢竟不是舊社會的黑心當鋪,完全是雪中送炭式的,給急需者出路的套現辦法。
上世紀60年代末,顧家值錢的家具也寄賣差不多了,眼看家庭經濟即將陷入全麵困局,這時,滿月的妹妹新月,中學畢業下鄉插隊,還是老街附近農村的人民公社。雖說掙不了幾錢,畢竟可以自食其力,家中少了一張吃飯的嘴,也算部分緩解了家庭經濟的燃眉之急。
從此,似乎成了顧家家境上行的拐點。沒過多少日子,滿月的女兒顧婕也接力工作了。
開始,顧婕被分配到老街供銷社的副食品門店,其實,隻是個賣豬肉的攤點。
當年,我在老街附近的鄉下插隊,聽母親說顧婕有了一份工作,倒也為她包括整個顧家高興。又聽說安排在副食品門店的賣肉攤點,難免有點惋惜,想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家,整天揮舞屠刀在那裏砍肉,畢竟不像那麼回事。
其實,顧婕不僅長得像母親,肌膚白皙,身材高挑,姿容秀美,而且自幼家庭環境特殊,出生後從未見過父親,在一個沒有男人的家庭中曲折成長,曆練難免比其他家庭孩子多點,特別懂事。
顧婕認定,隻要能掙份工錢,緩解家庭經濟困難,任何單位和崗位她都可以毫不計較的。
也是沒能想到,當年豬肉供應緊張,顧婕如花似玉的一個大姑娘站在肉攤上,揮舞屠刀砍肉,引得顧客盈門,絡繹不絕。偏偏顧婕服務態度極好,老少無欺,公平公正地對待所有顧客。一時,她那肉攤甚至形成了老街亮麗的風景點。
顧婕年年被供銷社評為先進標兵,稍後,其工作崗位也從肉攤轉換到了老街上著名的宏偉理發廳(原本叫玫瑰理發廳),被提拔副廳長領導崗位。
雖然,此廳隻是老街上小小的一家理發店,但“副廳長”畢竟也算是老街供銷社的一名次中層的領導幹部。
至於後來顧婕從單位買斷工齡跳槽,跟隨一個建築包工頭跑腿,我還以為顧婕一味追隨潮流傍大款,後來才慢慢知道也不那麼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