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年之前,曾和袁世海先生合作撰寫了一本題為《京劇架子花與中國文化》的專著。當時,袁先生在其中十分肯定地說:
“這一章著重探討銅錘和架子花作為淨行當中最大的兩個分支,究竟在表現手段上都有哪些不同。按我的看法,銅錘著重的次序是唱、念、做,架子花則是做、念、唱。在同一項演唱中,銅錘又是把味兒擺在第一位,其次才是情和字兒。架子花則把情擺在第一位,其次才是字兒和味兒。”
(——見《京劇架子花與中國文化》第149—150頁)
此書專有一章談及銅錘和架子花互有長短優劣,有些裘盛戎“能”的,袁世海則不“能”。比如《鍘美案》中的包拯,一句“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風靡了多少戲迷。六十年代初,北京京劇團的馬、譚、張、裘合作演出了全部《秦香蓮》,受到熱烈的歡迎。李少春看著眼熱,與袁世海私下商量,建議一團也上演這一劇目。袁問:“誰演包拯呢?”李回答:“你呀!”袁以為自己聽錯了:“我?”李肯定地說:研究一下麒老牌的演法,再琢磨琢磨我們老爺子(“小達子”李桂春)的路子,興許能成!袁幾經考慮,覺得包拯還是由銅錘扮演為好,因為這樣做早已約定俗成。至於自己演誰,他反複思量之後,忽然想到了韓琪。素來,京劇舞台都以武生(武老生)扮演,袁卻覺得自己如以架子花扮演,勢必也能形成特色。甚至,他都想好了這個人物的臉譜——應該是紅三塊瓦……後來袁見到少春時,一方麵自報奮勇扮演韓琪,並說自己連臉譜都設計好了。少春不動聲色,也不再打聽韓琪,卻隻問道:“包拯誰演呢?”袁思想上有準備,緩緩回答:“——婁振奎,怎麼樣?”少春久久無言,半晌隻說了一句:“觀眾肯認麼?”袁聽了,也久久無言。最後,這一提議也就被擱下了。
當然,也有些架子花演來出色當行的人物,比如張飛,銅錘扮起來就費事了。且不說《甘露寺》中最後的“蘆花蕩”一折,袁世海就靠這最後的十來分鍾,就能把戲演滿全場。隻講五十年代後期北京京劇團馬、譚、裘合作的《三顧茅廬》一劇,馬扮演諸葛亮,譚扮劉備,都還合適。唯獨裘扮的張飛,怎麼演怎麼不合適,有些台詞本來應該用京白的,裘考慮到他的風格,不肯貿然用韻白,隻得退讓了半步,采取了“風攪雪”的念法,結果還是不倫不類。
此外還有一類可供“兼工”的花臉人物,比如《連環套》的竇爾敦、《除三害》的周處和《將相和》的廉頗。袁世海演過,裘盛戎也演過,結果各演各的,各有所長。就說同一出《將相和》中的廉頗,袁世海(與李少春)演時,突出了某些細節刻畫人物性格;裘盛戎(與譚富英)演時,更多依靠自身獨具特色的唱腔。都在“人物”裏,隻是側重不同,偏巧聽戲的觀眾也各有側重,各人追尋各人的側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