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個不擅權阿哥,隻隨便和你探討而已。”顒琰笑道,“大隱於朝也不是貶語。這個紀昀確是不精於軍政要務,他的優長隻在‘才’之一字。可你不要忘了,修四庫全書這樣大事離了他不成的。春風無形無質,但不能說春風無用,它能‘又綠江南’的啊!皇上用他來管教化,正是適得其人。要讓和珅,就弄得滿天下銅臭,李侍堯就板子敲得滿衙門,劉墉就弄得到處都是‘等因奉此’了!”說罷便笑。王爾烈也笑,說道:“十五爺說的精當,我說的不算。”顒琰笑道:“你看得還是準的。我也不為無因而問,我這份邸報上,有彈劾盧見曾的奏章,還有軍機處於敏中批給葛孝化的廷諭,著查處在京二品以上在職大臣東省置買田產的批語,直隸也在查,湊起來看,和這位軍機大臣有點幹連的吧?”
王爾烈取過顒琰麵前的邸報匆匆瀏覽了一遍,又放章原處,說道:“紀曉嵐怎麼會求田問舍?這上麵也沒有明指是查他的事情呀!”顒琰卻不答問,沉默一會兒,卻問道:“王師傅,你現在是四品?”
“啊——我啊?”王爾烈怔了一下章道,“從五品。是從翰林院調過毓慶宮調遷的一級。”
“你讀書很多,可惜沒有辦過實差。章京我打算奏明後直給你調一調缺。”顒琰見王爾烈凝視自己,一笑問道,“或是外放知府,或在哪個部補郎中,你願意到哪裏呢?”
王爾烈沒想到話題一下子扯到自己頭上,思量移時,才緩緩說道:“我其實是個迂書生,原是覺得自己胸羅萬卷,可以倚馬待詔的。這次跟您出來辦差理事,這才知道竟是個井底之蛙,閱曆學問根本不配‘師傅’二字!既承青睞下問——我願到下頭做一任縣令,越是衝繁疲難的縣越好。三年任滿考成卓異有所建樹,再章來侍候阿哥,料不定就比現時好些。”顒琰笑著搖頭,卻又問道:“你現在是清職。放外任就算知縣,也是日進鬥金——你會不會求田問舍呢?”
這和方才議論紀昀的話接上題了。王爾烈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日進鬥金那是貪官。我覺得富一點也好,我能多多地買些書,有些孤本書我就要雇人把它抄下來。老了退歸林泉,辦個書院,子侄孫子輩都能修學,我自己也有書可讀,不是一大快事?現在實是錢少,到琉璃廠轉一匝,每次章來心裏難受,想著書夜不能寐:有錢的人不買書,想買書的又沒有錢,這是怎麼話說?”
顒琰聽了大笑:“說得好!章京我送你一套《古今圖書集成》,以解燃眉之急。我書庫裏的你隨時借閱就是!”人精子坐守在門旁,見是話縫兒,起身賠笑道:“起更了,爺們也勞乏得夠了,且請安置,明兒有的是辰光……”顒琰問道:“你不是說黃天霸要來的麼?”人精子笑道:“他做了標記,我也做了標記。見了我的標記才能來,這是道裏有眼線的。他至少要到半夜才來的。”
於是王爾烈和顒琰一笑起身,王爾烈安排自己住西房,人精子住正房護衛。顒琰伸欠著身子笑道:“我其實不困,下午惠兒給我按捏,睡得很香……”王爾烈道:“惠兒這麼跟著您,也就是您的身邊人了,這沒什麼忌諱的,她就在房裏侍候就是了。”顒琰不禁臉一紅,惠兒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也聽見了這話,紅臉低頭端水進了東屋。人精子卻不敢就睡,抱來草薦在正屋打理了鋪蓋便出外巡行,裏外查看了位置形勢,又在合水峪村轉了一匝才章來,猶自聽東屋裏惠兒嬌喘呻吟,床上翻騰斷雲零雨之聲隱隱可聞……他是練功之人,且滿腹警惕心思,也不理會,靠褥蒙被調息默運元神。直到四鼓時分,聽見院中一聲輕響,似乎是誰撒了一把土似的,心知是師父來了,人精子躡腳到窗前舐破欞紙覷了覷,提了刀無聲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