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後,受傷的人恢複了知覺,馬萊默特·基德俯過身去傾聽他微弱的話語。
“你還記得我們在塔納諾相遇的情形嗎?到下一次冰消雪化,就是整四年了。當時我並不是那麼喜歡她。隻不過她還漂亮,有幾分動人而已。但是你可知道,後來我就看得她和寶貝一樣了。她成了我的好老婆,有了困難總是和我一起擔當。談到做買賣,你知道誰也比不過她。你還記得那一次,她冒著像冰雹一樣打在水麵的彈雨,闖過麋鹿角灘,把你和我從岩石上拉下來的事嗎?一一還記得那一回在努克路開耶托斷糧的事嗎?一一記得那回她搶在解凍淌冰以前,給我們報信的事嗎?真的,她的確是我的好老婆,比我以前那一個強多了……不知道我原來結過婚?從來沒有告訴你,啊?唔,我結過一次,還是在南邊美國老家的時候。就為了這個,我才來到這裏。還是一塊長大的呢。我遠走他鄉,就是為了給她一個離婚的機會。她得到機會,就離了。
“不過這些事和魯思不相幹。我本來想賺一點錢,明年就離開這裏到外邊去一一我和她一起去一一可現在太晚啦。基德,千萬別打發她回娘家。一個出了嫁的女人又得回娘家住,那滋味太不好受啦。你隻要想一想!在差不多四年的時間裏,她和我們一起吃醃肉,吃豆子,吃麵食,吃幹果,怎麼好又叫她回去吃魚吃鹿肉?她已經過慣了我們的生活,知道比她娘家的生活好,再讓她回去過娘家那種日子,太難為她了。基德,你要多照顧她一你幹嗎不幹脆一好,不說了,你總是對她們敬而遠之一還有,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到這裏來。你要好好待她,一有機會就送她回美國。不過要讓她能夠回來一你知道,她可能會想家的。
“還有那孩子一他把我們連得更緊了,基德。我唯願他是個小子。你想想看!他是我的親骨肉啊,基德。孩子絕對不能留在這邊。如果是個丫頭,那她根本沒法留在這裏。把我的皮貨賣了,起碼可以賣上五千塊,我在公司裏還有一筆錢,也有這個數。把我的份子和你的份子合起來搞。我相信,我們申請產權的那塊高地一定會出金子。你一定要讓孩子多讀點書。還有,基德,最要緊的,千萬別讓他回這邊來。這個鬼地方不是白人呆的。
“我算是完啦,基德。頂多還能挨上兩三天。你一定得繼續走。你非繼續走不可!別忘了,這關係到我的老婆,我的孩子唉,上帝!但願是個小子!你不能守著我——我是個快死的人,我一定要你快走。”
“讓我等三天吧。”馬萊默特·基德懇求道。“你也許會好轉的,也許會出現轉機。”
“不行。”
“就等三天。”
“你必須立刻上路。”
“兩天。”
“基德,這關係到我的老婆和兒子。你不該再說。”
“一天。”
“不行,不行!我懇求……”
“就一天。我們靠這些幹糧滿可以對付過去,我說不定還能打到一頭鹿鹿。”
“不行……好吧,那就一天,一分鍾也不能多。還有,基德,你別一一別讓我孤零零地在這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求你給我一槍,隻要扣一下扳機。你心裏全明白。你隻要想一想!隻要想一想!我的親骨肉,我今生今世見不到他啦!
“叫魯思過來吧。我要和她告別,還要告訴她,她必須為兒子著想,不要守著我斷氣。我要是不跟她說,她可能不願意和你走。再見了,老夥計,再見。
“基德!我說一一哎一一在那個靠斷層的礦床上方打個洞。那個地方我曾經一鏟土就淘出四毛錢的金子。
“還有,基德!”基德把身子俯得更低,仔細去聽他最後微弱的話語。那是他臨終的懺悔。“我對不起一一你知道卡門。”
馬萊默特·基德套上毛皮大衣,蹬上雪鞋,來複槍往腋下一夾,就悄悄地進了林子,讓那女人為自己的男人輕輕哭泣。他並非初來乍到,大北地常有的這種慘禍他見得多了,可是他還從來沒有這麼為難過。從理論上說,這是道簡單的算術題一一三條可能活下去的生命對一個必死無疑的人。但是現在他遲疑了。五年來,他們肩並肩地闖水路,趕旱路,住帳篷,鑽礦山,一同麵對曠野、洪水和饑荒,九死一生,可說是患難之交見真情。他們太親密無間,所以自從魯思第一次作為第三者出現,他就不時對她有一種隱隱的妒意。而現在要由他親手去割斷這種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