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演講台,台下適時地響起了一陣掌聲。聽這陣勢,這會堂裏少說也坐了兩百多人吧。
鑲刻在演講台上的警徽將燈光反射向我,提醒我注意台下聽眾的身份。
說實話,我非常忐忑,十分緊張。被那麼多雙眼睛注視著,我隻覺得渾身又麻又癢。
我活到三十五歲,從未做過什麼演講。當然,我也從未想過有什麼人會請我演講。
我,不過是個靠寫推理小說糊口的寫手而已。相貌平平,資質平平。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至今還是個光棍。
像我這樣的人,能演講什麼?我沒有任何過人之處,自然也無任何可以教授別人的東西。
台下的掌聲已經停止,齊刷刷的。警察到底是警察,紀律嚴明。
警方會找我這樣一個窮碼字的來開一場演講,無非是因為近幾年來,發生了許多起分屍案件。這些案件有些已經告破,而有些案件的凶手,卻依舊逍遙法外。
但其實,真正令警方困惑的,倒不在於——“誰殺了人?”,而是——“殺人後為何要分屍?”是啊,由於某個理由而殺人,這被我們稱為“殺人動機”吧。但殺人之後,何必要分屍呢?若非是變態,何必要分屍呢?分屍明明這麼麻煩的,何必呢?
我知道答案:那是因為,分屍有分屍的好處,隻有通過分屍才能得到的好處。這些,被我稱為“解體之因”。
我不是警察,隻是個寫推理小說的作者。對我而言,案件是否解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對謎團的深入思索。我注重的,隻是思索的邏輯,是否美麗。
或許是警方得知了有我這樣一個專寫分屍案的推理小說寫手存在吧。所以今天,請我來這裏,做一場關於“解體之因”的演講。
會堂的燈全都暗了下來,我好不容易哄自己積累起來的一點兒自信,也隨光亮消散。
台下坐著許多人,黑壓壓的窩成一團,形成一股壓力朝向我。我隻覺得喉頭發幹,忘記了該怎麼說話。
勉強開了口:
“諸位警察同誌,下午好。今天在下有幸站在這裏,借一方平台,與大家討論些問題,真是感到榮幸之至。”
語畢,掌聲又起。
我強作笑顏:
“少年時讀書,記得《圍城》裏的方鴻漸回國後被請去學校演講,他當時的開場白,倒也正是在下想說的——‘諸位的掌聲雖然出於好意,其實是最不合理的。因為鼓掌表示演講聽得滿意,現在鄙人還未說什麼,諸位已經滿意得鼓掌了,鄙人何必再講什麼呢?諸位應該先聽演講,然後隨意鼓幾下掌,讓鄙人有麵子下台。現在鼓掌在先,鄙人的演講若是當不起那樣熱烈的掌聲,反覺得有一種收了款子交不出貨物的惶恐。’”
台下眾人大笑。我見旗開得勝,於是也放開了些:
“許多年以來,我一直想寫一本書,叫《解體之源》。長篇小說不比短篇文章,需要深思熟慮,錙銖累積而成。由於周期較長,對於我這樣一個靠文字為生的人來說,可謂是個艱巨的工程。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將這個過程說成是‘獨自用針鑿井’。我會心甘情願忍受這種漫長的艱辛與孤獨,當然是因為‘解體’有著無與倫比的魅力。
是五年前吧,我的一位好友送給我一本叫做《占星術殺人魔法》的台版小說。乍看書名,以為是個鬼怪神力的故事,又因為對台版書豎排文字的版式不太習慣,於是,我很對不起這位朋友,將此書束之高閣。大約過了一年,閑來無事,便找了個陽光充足的午後,將此書一口氣讀完。當然,最初也不過是這麼想想罷了,在此之前,我從無類似的經曆。豈料看了不多久,我就到了不忍釋卷的狀態。一個下午外加一個夜晚,整整十二個小時,我的確做到了一口氣讀完,竟然都忘卻了要用晚餐。
此書實在是集各種類別的華麗詭計於一體——密室,雪地足跡,肢解,叫我讚歎不已。而我麵對各色案件,卻惟獨鍾情於‘分屍’、‘肢解’這一類別。之後,我收藏了大量含有分屍案的小說,每一本都細細品讀。但久而久之,我多少感到有些失落——或許是島田莊司先生的《占星術殺人魔法》一書珠玉在前,以至於後麵那麼許多的小說,都變得暗淡無光——包括島田先生自己之後創作的《異想天開》、《出雲傳說7/8殺人事件》,二階堂黎人先生的《恐怖的人狼城》等等,以及一些短篇傑作,諸如令江戶川亂步讚不絕口的岡戶武平先生創作的《五體積木》、布朗神父係列中的《花園血案》等等。當然,高木彬光先生的《紋身殺人事件》是個例外。故事描述發生在浴室中一件恐怖駭人的分屍殺人案,是名偵探神津恭介的首次登場,獲得江戶川亂步與橫溝正史的高度讚賞。隻是其恐怖詭譎的氣氛,比之《占星術殺人魔法》,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