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漸消，炊煙嫋嫋，雞鳴狗吠，幹完早活的人們扛著鋤頭，提著水桶，結伴而歸，男人們吸著水煙，女人們說著小話，好不熱鬧。突然從大路上匆匆跑來一人，橫衝直撞的把好幾個小媳婦都撞了個趔趄，本要問個不是的，卻見他神色匆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進九月的天了額上還冒著汗，也知他是有急事兒。
“勇軍，這是咋了？”後麵的人也趕了過來，見他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接口問道。
“姑我正找你呢，我姐快生了！”勇軍也來不及回話，在人群中找到劉大媽，徑直拉著人要走。
“啊呀？不是沒到月份呢嗎？”劉大媽一聽也急了，把物什給了兒媳，跟著勇軍也是匆匆就走，路上問起了情況。“這誰知道呢，我也不明白，也沒磕著碰著啊！”勇軍一個半大小子又怎麼懂這些，隻是撿了知道的答話。
進了屋熱水什麼的也都燒好了，就等著她呢，裏屋收拾的暖和，沈家的閨女兒正躺在床上，蓋在身上的被子隆起了一塊兒，想是疼得緊，臉色慘白慘白的，豆大的汗珠在額上滾動，鬢角的發已經濕透，劉大媽也知她是第一回，很是小心，想來這孩子還是個乖巧的，很快就出來了，倒沒讓他娘吃太多苦頭。
焦急地在房外團團轉的勇軍，正想著要不要問上兩聲，卻聽到一陣嬰兒的啼聲，登時便歡喜了起來，想掀簾子進去看看，卻被正好正出來的劉大媽攔了個正著，“這麼個大小子了，不知道產房男人不能進啊！”教訓完了這莽撞後生，便將手中的嬰兒捧給孩子的外公外婆，恭喜到：“是個大胖小子，沒怎麼讓他娘受苦，該是個懂事的，以後大了肯定會孝順你們！”見夫妻二人並無歡喜的顏色，也不由得沉默，過去那些個喜話現在確是不怎麼合適。沈勇軍見爹媽抱著孩子不撒手，也想抱上一抱，小心地教會他怎麼抱孩子，三人便進了堂屋。
“沈家老哥是不想要這孩子？”劉大媽喝了口紅糖水，小心地開口到。
“大妹子，不是我們狠心，隻是……”沈貴狠狠地吸了口水煙，猶豫了半天才接口，“這男人死了老婆再找一個都不容易，要是我家鳳娟帶著個孩子我怕……”
“怪隻怪那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當初你們家是怎麼幫著他的？娟子在咱們這兒也是數一數二的好姑娘，稀罕她的人還少了？當初死皮賴臉的追著娟子，好容易婚結了孩子有了，沒想他一回城就……”要說起來劉大媽跟沈家也是有著親緣的，沈鳳娟和沈勇軍都叫她姑姑，如今自己家裏人被這麼欺負，難免咬牙切齒，真是恨不得撕他塊肉下來。
“唉……”鳳娟老娘是個軟和性子，對這種事兒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自從那人跟女兒離了婚之後一直都愁眉苦臉的，“大妹子，我們今兒找你來商量這事兒也就沒那你當外人，你倒是幫我們想想法子。”
“法子倒是有。”見老兩口似乎心意已決，劉大媽也就不再攔著了，“小紅娘家那邊有戶人家，結婚好多年了，連個丫頭都沒有，正想著要個孩子呢。”
老夫妻倆對視了一眼正想答應，卻被撞開門的勇軍給打斷了。“這孩子不能送，他沒爹還有娘呢！怎麼就要送給別人當兒子！”勇軍是用背撞得門，為的是不讓懷中的孩子碰到，沒成想腳下絆了門檻一下，要不是沈家老爹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劉大媽又趁勢接過了孩子，隻怕這孩子得親身經曆一下拋物線的運動軌跡了……
兵荒馬亂方結束，沈勇軍就對倆老的做法表示反對：“就算我姐養他不容易，我養他還不行嗎，不就是個孩子嗎，能吃得了多少東西。”
“你養他？你將來不娶媳婦了！誰家姑娘樂意以來就當後媽啊！”老太太一聽不樂意了，鄉下人家重男輕女總是難免的，姑娘受了委屈爭不過可以不爭，不管，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兒子那是要養老送終的，什麼事兒都得管著，故而向來綿軟的沈家老太太此時也強硬了起來。
“那就不娶！”半大小子也犯起倔來，一把奪過劉大媽手中的孩子，“反正你們不能把我姐的孩子送人！”本來刻意壓低聲音的談話就是怕把女兒吵醒，現在這一嗓子，屋外的麻雀都驚走了……沈家老娘進裏屋看了看，確定女兒沒醒才重又出來為劉大媽續了碗紅糖水，可談話卻繼續不下去了。
正在四人僵持不下，懷中的嬰兒，哭了。這孩子出生後喊了兩嗓子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劉大媽看著除了瘦小了點似乎也沒啥大毛病，可現在卻不由得怔然，剛出生時聲音雖小也能讓房外的人聽見，可如今這哭得臉色通紅，竟不過是貓叫似的聲音。“這孩子恐怕不太好。”劉大媽遲疑著說道，老倆口也臉色暗沉，連勇軍這麼個愣小子也感到懷中孩子的不對勁，包好孩子就向村中赤腳醫生家跑去。堂屋中剩下的三個人又恢複了之前的沉默，氣氛沉重了起來，若這孩子真是個病秧子誰家還會要？
而屋裏麵牆而臥的沈鳳娟在老娘離開後，再忍不住心中酸澀，淚水順著麵頰蜿蜒，滑入之前被汗水浸濕的發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