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許微白是被窗外清脆的鳥叫聲吵醒的。太陽穴仍然有一些脹痛,他抬起手指去揉搓,卻沒有好轉的跡象。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總會發覺太陽穴無緣無故地間歇性刺痛,原以為是工作太忙而導致的疲勞症,但這兩天似乎疼痛的症狀加劇了。他記得昨晚見到了許錦嚴,淩晨十分,好像又和他談論了一次,隻是後來發生了什麼?他沒有印象,許錦嚴最後對他說了什麼話。
艱難地想要坐起來,太陽穴卻突突跳動了幾下,許微白抱住頭往後仰躺,第一次疼到了如此厲害的地步。一隻手覆蓋在他的頭頂上。
“你淩晨那會兒突然昏迷了,現在好點了嗎?”這沉鬱的聲音,是許錦嚴。
隱忍好長時間,微白才擺脫了疼痛。他轉過身子睜開眼,看到許錦嚴正坐在床邊。“我怎麼了……”看到他那副怪譎的表情,微白直覺,有什麼事發生過了,自己卻不知道。
“好像,是微白回來了。”輕緩地吐出這個結論,許錦嚴用手指敲擊了幾下膝蓋,“有那麼一瞬,我感覺到真正的微白回來了,但他隻對我說了一句話,就消失了。然後你就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用了幾分鍾來琢磨許錦嚴話裏的真實性,許微白搖搖頭,“你的意思是,微白回來搶奪他的身體了?還是說,他其實一直存在這個身體裏,並未離開過,隻是因為我的靈魂壓製了他,所以他沒有辦法掌控原來的軀體了?”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老實說,許錦嚴在那一刻被嚇到了,但他非常確定自己當時沒有出現幻覺。在那一瞬間出現在眼前的微白,才是自己過去認識的侄子,是常常在自己麵前淚眼朦朧的微白。論語氣很神態,都與此刻的微白大相徑庭。“這種情況該怎麼解釋,你不覺得頭腦裏還存在著另一個意識嗎?”
既然自己的靈魂能占據別人的身體,那麼許微白的靈魂想要奪回自己的身體,也不是令人難以想象的。可是,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才出現呢?並未感覺到有另外的意識在和自己爭奪生存空間的溪曉,出現了短暫的慌亂,但隨即冷靜了下來。
“或許,是他聽到你的指責,有什麼話以前沒能說,現在拚了命想要說出口吧。”
許錦嚴遞過來一杯水,不以為然地勾起嘴角,“我倒是希望他能出來一次,在煥然麵前,將當年的事情對質一次,說清楚。那麼,大家可以冰釋前嫌,說不定還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那樣當然好,不過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來。”而且如果許微白回來了,溪曉的靈魂還能繼續呆在這個軀體裏嗎?如若真正的許微白搶回了自己的身體,應當會排斥他,讓他永遠地消失才對吧。驟然而生的恐懼感像膨脹的氣體一樣,不斷灌入腦海。
“也許……”許錦嚴遲疑了一下,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我用言語刺激的話,微白大概就會出現了。但是我也隻是希望他能回來說明緣由而已,現在的你性格比他好的太多,如果要我在你們之中選擇一個,我寧願……最後留下的是你。”
“叔叔!”不清楚這是一種什麼感受,溪曉突然為微白感到悲傷,“微白聽見了,會傷心的。你都不想知道他為什麼自殺嗎?有著那種身世,他何其無辜呀。我覺得,你和爸爸一定都不知道他心裏的憂愁。”不知不覺習慣了取代微白的在這個家裏的地位,溪曉有了種更為不可置信的發現,自己不但接受了微白的身體,也接受了他的心願。希望叔叔和父親能疼愛自己,能汲取來自於親人的關愛。
可能是被認同了他的說法,許錦嚴的語氣柔和了下來,“看樣子,你好像知道了我都不知道的事情。既然你現在和微白共用一個身體,說不定我和你談妥了,你的意識能傳遞給他,那麼,就從煥然正式被我大伯收養那一年的事情講起吧。”
暫時把諸多煩惱封存起來,許錦嚴舒展眉宇望向窗外,展開了綿長的回憶。
如果自己有一位哥哥,或者堂兄,長輩們應該對自己就沒有這樣的興趣了吧。十歲的許錦嚴在自己生日宴會那天,玩著遙控汽車,在許家大宅的樓梯上上躥下跳,暗自嘲笑著身後那些抓不住自己的管家和仆人們,心裏想的卻是這樣的事。
由於從小被爺爺奶奶看管,他對父母親沒有什麼感情。隻知道父親體弱多病總躺在病床上,爺爺說他是“不成器的病秧子”;母親是位優雅的淑女,曾經是亞洲小姐,容貌出眾卻沒有一個聰明的頭腦。自己的容貌是遺傳自母親,過於早熟和聰慧的頭腦就不知道是遺傳自誰了。或許,是遺傳自奶奶。
奶奶是個氣質非凡的女人,有一副毒舌,眼睛也異常敏銳。每次許錦嚴用小把戲騙過宅子裏的所有人,讓他們都以為自己受到委屈時,奶奶總能一語說出他的破綻,讓他無法狡辯。時間長了,許錦嚴就不敢在奶奶麵前造次,奶奶教給他的話,他都一一記下。許錦嚴因而很得這位貴婦人的喜愛,叔伯嬸嬸每次想向奶奶要求點什麼,都會來找他,給他帶禮物和玩具,勸誘他如何在奶奶麵前說自己的好話。
每一次,許錦嚴都是笑眯眯地收下禮物,然後把親戚們對自己的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給奶奶。這樣一來,奶奶免不了要教訓自己的兒子兒媳一頓,也不避諱許錦嚴,每每都話中帶刺,擊中要害,讓大人們在許錦嚴麵前顏麵無存。後來,沒有人敢輕易招惹他這個許家唯一的長孫。直到他十二歲那年,大伯將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男孩領進了大宅。
當奶奶讓他喊堂哥時,他才明白過來,原來大伯收養了遠房親戚家的男孩,過繼給自己當兒子。許錦嚴冷哼著握住了許煥然的手,臉上笑盈盈地說堂哥長得真是好看,背地裏卻使勁掐了他的手掌心。
初來乍到的許煥然沒有傻到去告狀,隻是疑惑地看了長相俊俏的堂弟一眼,沒有說話。
“隻有自己變得強大,別人才會尊敬你,看得起你”“這世上隻有強者和弱者之分”“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價來獲得的,即便是在一個家族裏,沒有本事的人也沒有資格分到半毛錢”這些話都是奶奶在教導許錦嚴的數十年當中,反複教誨他的言辭。事實上,許家的大半產業都是這位叱吒風雲的女強人創建起來的。當時商場上的人都打趣說,她不是輔助丈夫創業,而是領著丈夫創業。
隨著年歲的漸漸增大,許錦嚴的性格越來越像奶奶,一方麵他眼光高遠、行事果斷,很早就具備卓越的經濟頭腦;另一方麵卻強勢霸道、高傲冷酷,在學校不合群,在家裏也不招親戚們的喜愛。堂哥許煥然就不完全一樣了,沒有哪個親戚一提到他,不說這孩子個性溫和、努力勤奮的。他不僅對待所有人都是禮貌有加,笑臉迎人,在學校還是優等生,考試考第一是家常便飯,體育音樂和美術也都樣樣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