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蚊子(2)(2 / 3)

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隻有偶爾踩到的落葉發出輕微的聲響。我情不自禁想到,北京短暫而美好的深秋就這樣要過去了。這樣想著,我裹緊了外套的領子。

目送梅西西進了青藍大廈,蚊子遞給我一支煙。在女士麵前從來不抽煙,這是他的基本原則。他今天一定憋壞了。蚊子說:“打多少分?”我掏出火機點著煙,深深吸了一口輕輕吐出來,道:“九十分。”“咦?”蚊子微感驚訝,“很少見你給女孩子打這麼高分數的。”“是個好女孩來著。蚊子你走狗屎運了,機會要抓緊。”“別扯。”蚊子說。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們再走走吧。”於是我們繼續往前走。

現在可以講一下蚊子在南京的風流韻事。據說對方是公司的行政秘書,不算非常漂亮,然則自有一股讓人心旌搖動的魅力。這句話是蚊子告訴我的,但我一直深信不疑。一是因為蚊子這個家夥雖然是個混蛋,可自然有他混蛋的可愛之處,至少他很少說謊話。另一個原因,這幾年來蚊子一直是單身的。雖然口頭上喜歡對女孩子評頭論足,但如果真要論起來,這幾年感情方麵確乎是空白的。

蚊子長得比我漂亮幾百倍,臉型棱角分明,個子高高的,一頭飄逸長發,很討女孩子喜歡。這樣的男人一直單身,為那份感情守寡,對方自然一定有其過人之處,讓蚊子戀戀不舍。

那個女孩子叫梅西——鬼知道蚊子如何想到用這樣混蛋的稱呼的,他說梅西是主力球員,梅西西是替補隊員。這樣稱呼簡直十足混賬——當然這是後話了。梅西那時剛結婚沒多久,然後就遇到了蚊子。兩個人怎麼燃起愛情火花的我不知道,但總之愛得如癡如醉。婚外戀外加辦公室戀,鬧得天翻地覆。最後蚊子傷痕累累地逃到上海。

我瞄了一下專心致誌走路的蚊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蚊子,別為難自己。你和梅西分手也有些年頭了吧,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蚊子歎口氣說:“螞蟻你不懂。”停了一下,又說,“你還好意思說我,你等蘇小妹等了也快兩年了吧。”我“呸”了一下蚊子,說:“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蘇小妹是我名義上的女朋友,在澳洲Perth上學,已經兩年沒回國。頭一年的時候每天MSN,電話,後來漸漸就淡了。“該放下的時候放下吧,給自己一條生路。”我給蚊子說。這樣說的時候,似乎也是在說給自己,心裏不禁一片淒涼。蚊子突然安靜不語,一邊走一邊踢一個易拉罐。突然停下來,一隻腳劃了一個大大的弧線,作勢道:“螞蟻,你看過動畫片《足球小將》沒有?”我笑了:“大空翼!”“對啦!大空翼超級無敵旋轉射門!”蚊子大喊一聲,一腳把易拉罐踢到空中。易拉罐發出清脆的聲響,在空中翻滾了幾下,遠遠落在路邊的草坪裏。這個動作帥極了,也可愛極了,我喜歡蚊子這樣童心的時候。假若蚊子是女孩子,我一定會愛上他。

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梅西是蚊子的禁區,這點我很清楚。相交了幾年,這點默契是有的。我在想,每個人是否如蚊子一樣,在心裏劃出一片禁區,把以前某個時候的自己和一段故事一起囚禁起來。

《圍城》裏方鴻漸說:“怕蘇文紈,給鮑小姐誘惑這許多自己,一個個全死了。有幾個死掉的自己埋葬在這裏,立碑誌墓,偶一憑吊,像對唐曉芙的一番情感,有幾個自己,仿佛是路斃的,不去收拾,讓它們爛掉化掉,給鳥獸吃掉。”

方鴻漸是個無意義的好人,做事情馬虎拖遝,祭奠唐曉芙的誠意實在存疑。蚊子給梅西劃的禁區在我看來要真誠得多。

不消說,在我的過去裏,這樣的禁區也是有的,我把這些故事封存起來,每個都立碑憑吊。然後在旁邊種上花圃,鋪滿綠草,再移來幾棵參天古樹。有風過的時候,青草搖曳,像昔日重來時光流動一樣。可墓碑越來越多,除了我無人憑吊,長此以往,這片墓地勢必會荒蕪寂寥。每次想到這個,我就覺得滿心蒼涼。